pm 3:15，罗德岛本舰，大型会议室内
会议室的灯光被刻意调至30%亮度，全息投影的冷蓝色光晕在每个人脸上投下深浅不一的阴影。空气净化系统运作的细微嗡鸣声中，隐约能听见战术平板发出的电流声。
巨大的长条会议桌上稀疏地坐着几人，剩下的空间显得格外空旷。
凯尔希坐在长桌尽头，这个位置让她能将所有人都纳入视野。
修长的手指交叠成塔状抵在下巴前，姿态一如既往的沉着，冷静。那双古井无波但锐利十足的眼睛，此刻正不带温度地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目光像是经过精确校准的扫描仪，正在逐帧分析在场每个人的微表情。
在她的左侧坐着阿米娅——年轻的罗德岛领袖眉头微蹙，指腹无意识地在面前的平板边缘来回摩挲；右侧则是失忆归来的博士，白发女子食指轻叩桌面的节奏恰好与投影中塞壬唱片配乐的鼓点同步。
凯尔希的目光在博士那不安分的手指上停留了一秒，随即移开。
即使失忆，某些本能还是刻在骨子里么……
投影画面上，卡西米尔官方宣传片正播放到最激昂的部分——身披厚重铠甲的黑骑士，在一片慢放的、充满戏剧张力的镜头中，徒手撕裂了一面厚实的钢铁盾牌。
碎片飞溅，火花迸射，配合着塞壬唱片精心编排、气势恢宏的交响乐，硬生生营造出一种怪异的史诗感。
主要还是主角选的不太好……
“哇哦……徒手撕裂钢铁，这真的是人能做到的事情？”
角落里，一个压低了但难掩惊讶的声音响起。霜星微微侧过身，看着身边正咔嚓咔嚓嚼着什么的煌，用气声问道。作为罗德岛的“临时干员”，或者说“旅伴”，她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被拉进了这种级别的作战会议。
毕竟上岛之后，她的身份在更多场合是“跟着罗德岛旅行一阵子”的借住人员，卡西米尔这地方，在她为数不多的记忆中都没听到过几次。
老家伙倒是提到过他曾经参加过一次卡西米尔边境的作战行动，但那也是很久之前了。
“小星星，这有什么难的？我也能做到哦~” 煌嘴里叼着半截巧克力棒，含糊不清地回答，脸上带着点懒洋洋又有点得意的笑容，“只不过要用点源石技艺，嘿嘿。”
她还比划了一下，指尖似乎有微弱的热气升腾。
\"你那是用高温把钢铁融化了吧。\"霜星露出无语的表情。
“哎呀，结果一样不就行了？过程不重要嘛！”煌满不在乎地摆摆手，又咬了一口巧克力棒，发出清脆的断裂声。她顿了顿，像是想起了什么，补充道：“不过话说回来，不用源石技艺就能做到这种程度……啧，卡西米尔的骑士，怪物真多啊。”
凯尔希的视线淡淡地扫过交头接耳的两人，目光没有在她们身上过多停留，而是越过桌面落在了另一侧。
一直沉默着的临光正襟危坐，脊背挺直，视线落在全息投影上，那双蜜金色的眼眸里的情绪有些复杂难明。
“临光，你怎么看？”
被突然点名的临光微微一怔，搁在膝上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了些。调整好心态，松开拳头，还是没能忍住让指尖下意识地绕了绕自己那束金色的马尾辫。
凯尔希很有耐心，或者说，她已经预料到了临光的反应。
“黑骑士……和我一样，都是被卡西米尔放逐的‘冠军’。”她顿了顿，视线再次投向投影里那个模糊的黑色身影，语气里添了几分难以置信的困惑，“我不明白……卡西米尔对我们这样的人意味着什么，她不可能不知道。为什么……为什么还要回到那片土地。”
会议室里安静了片刻，只有空气净化器细微的嗡鸣。
凯尔希没有立刻接话。她垂下眼帘，拿起手边的一份实体文件，纸张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她没有立刻翻开，而是将文件封面转向了另一侧，那个印着扭曲树状图的莱茵生命标识，正对着塞雷娅的方向。
前保卫科主任的瞳孔，在那一瞬间似乎缩紧，随即又恢复了惯常的平静。
她微微颔首，姿态端正，仿佛只是确认了一个无关紧要的细节一般。但那份短暂的僵硬，还是落入了凯尔希眼中。从莱茵生命的主任到罗德岛的干员，看来这位瓦伊凡已经认定了身份的转换。
“一位你的‘友人’，将这份文件发给了我。”凯尔希的目光平静地落在塞雷娅脸上，“我想，这东西的密级，应该不是她目前的权限能接触到的，有机会的话，我们很愿意和她展开进一步的合作，这中间需要你的帮助。”
“我会的。”
塞雷娅再次点头，没有反驳，也没有显露任何惊讶。
“莱茵生命的防火墙，不是摆设。”她的声音听不出情绪，“能绕过层层加密，把这种等级的文件送出来……整个公司，不超过三个人。”
她没有点明，但在场的人，至少凯尔希和博士，都清楚她说的是谁。
那个掌控着生态科，行事总是出人意料的黎博利。
“所以，文件的内容是什么？”博士的声音适时响起，打破了凯尔希与塞雷娅之间的交流，“和黑骑士重返赛场有关？”
凯尔希翻开了文件，纸页滑动。
“莱茵生命和谢拉格做了笔交易。”她吐出两个地名“准确的说，是莱茵生命和喀兰贸易。”
角落里的煌“欸？”了一声，巧克力棒都忘了嚼。
谢拉格？那不是银灰的地盘吗？他怎么跟莱茵生命搅和到一起了？还牵扯上卡西米尔？
这关系网……有点绕啊。
凯尔希继续说道：“喀兰贸易的现任总裁，希瓦艾什，将黑骑士……‘划归’到了莱茵生命的参赛名单之中。”
她特意强调了“划归”这个词。
“卖掉了？”煌忍不住又小声嘀咕，被旁边的霜星用胳膊肘轻轻撞了一下。
“只是划归。作为交换，”凯尔希的声音没有理会那边的动静，继续平稳地叙述，“莱茵生命与谢拉格政府签署了一笔……价值五亿哥伦比亚代金券的合作协议。”
五亿？！
即使是听惯了大场面的阿米娅，眉头也蹙得更紧了。
这绝不是一笔小数目，尤其对于现在的谢拉格而言。
“协议的具体内容，高度保密。”凯尔希合上文件，“但我们通过其他渠道收到的零碎情报显示……合作项目，与喀兰圣山有关。”
喀兰圣山？
塞雷娅的眉头几不可查地皱了一下。莱茵生命的手，竟然伸到谢拉格的圣地去了？是斐尔迪南的想法？还是……克里斯滕？
这盘棋，恐怕比想象的更复杂。
阿米娅看向凯尔希，年轻领袖的眼中充满了忧虑：“喀兰圣山……莱茵生命想在那里做什么？”
圣山对谢拉格而言意味着信仰与根基，莱茵生命怎么会对那种地方产生兴趣？
而且还是通过喀兰贸易，通过银灰……这中间的关节太复杂了。
“五亿？只是为了‘划归’一个黑骑士的名额？”塞雷娅的声音突兀地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怀疑，“这不符合莱茵生命的成本逻辑。商务科那帮人，尤其是贾斯汀，恨不得把一枚哥伦比亚代金券掰开当两枚花。除非……”
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用词，或者是在回忆某些不愉快的过往，“除非这个项目，能带来数倍乃至数十倍的回报。或者……是克里斯滕亲自下的命令。”
提到那个名字，会议室的温度似乎又降了几分。
凯尔希没有直接回应塞雷娅的推测，她指尖轻点，操作着终端，全息投影上的画面再次切换，一长串公司标识和对应的骑士名字滚动出现。
“不止是莱茵生命在行动。”她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看看这些名单。雷神工业、塔山科技、沙滩伞公司……几乎所有你能想到的大型跨国集团，都在这次骑士竞赛中投入了巨资，赞助不同的骑士，有些甚至是名不见经传的新人。”
投影上的名单确实令人心惊。
那些平日里只出现在商业版块头条的企业巨头，此刻却像约好了一样，齐刷刷地将触手伸向了卡西米尔的赛场。
煌嘴里的巧克力棒“咔嚓”一声咬断了，含混不清地嘟囔：“搞什么啊……哥伦比亚企业年会开到卡西米尔了？这么多公司砸钱，图啥？”
“不止如此，”凯尔希继续补充，语气平淡，却抛出了更让人意外的信息，“商业联合会这次，甚至请动了拉特兰的万国信使团，来担任竞赛的裁判和公证方。”
“拉特兰？”阿米娅微微睁大了眼睛，“教宗厅的人也介入了？” 拉特兰一向极少干涉他国事务，尤其是卡西米尔这种世俗化、商业化程度极高的地方。
他们的出现，让这场看似商业赞助行为的骑士竞赛，蒙上了一层更复杂的色彩。
“所以，问题来了。”博士双手交叉，指尖有节奏地轻轻敲击着桌面，目光锐利地扫过投影上那些闪烁的标识，“卡西米尔商业联合会，是真的钱多到没地方花，想借着骑士竞赛搞一场盛大的万国表演赛，向全世界秀肌肉？还是说……”他拖长了语调，看向凯尔希，“这仅仅是摆在明面上的东西，底下藏着更深的目的？”
凯尔希关闭了全息投影，会议室的光线恢复了常态，只有设备运行的低微嗡鸣。“无论他们的真实目的是什么，想要搞清楚水面下的暗流，最直接有效的方法，就是亲自跳进去，成为其中的一部分。”
话音刚落，煌嚼着巧克力棒的动作猛地停了下来，嘴巴还半张着，有点茫然地看看凯尔希，又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罗德岛的制服。
霜星一直安静地坐着，此刻身体却微微绷紧，搭在膝盖上的手不自觉地握了一下，白色的睫毛轻轻颤动——这是她感到紧张或者需要集中精神时的细微表现。
临光原本略显复杂的眼神，在听到凯尔希的话后，反而沉淀了下来，只剩下一种决然。
凯尔希的目光依次扫过在场的三个主要战斗人员，声音清晰而冷静：
“煌，霜星，临光。”
“我需要你们组成一支小队，代表罗德岛，参加这次卡西米尔骑士竞赛。”
会议室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秒。
煌差点把嘴里的巧克力棒喷出来，瞪圆了眼睛：“去卡西米尔打架？这个任务我喜欢！好！什么时候出发？”
她那副唯恐天下不乱的样子，让旁边一直紧绷着的霜星肩膀都松垮了点。
霜星看了看煌，又看了看临光，最后目光落在自己交握的手指上。
临光倒是很平静，只是轻轻点了点头。但塞雷娅眼尖，捕捉到她额角一闪而过的青筋。
呵，卡西米尔……对这位耀骑士而言，终究不是什么轻松愉快的地方。
凯尔希转向塞雷娅，声音没什么起伏：“我们内部讨论过你的提议，我可以把外勤部门刚从东国回来的‘关东煮’小队……”
塞雷娅挑了挑眉，这名字……还真是罗德岛风格。
“……会调配给你。他们擅长城市环境下的情报搜集和渗透，足够应付卡西米尔的场面。协助你调查莱茵生命在这次事件中的具体角色和最终目的。” 凯尔希顿了顿，补充道：“作为帮助你的交换条件，必要时，你要为她们提供掩护和支援。”
她指的是赛场上的三人。
“知道了。”塞雷娅应得干脆，“关东煮……我会和他们对接好。谢了，医生。”
“别急着谢。”凯尔希镜片后的目光转向她，“你比我们更清楚莱茵生命。这次任务，风险评估不低。”
凯尔希的视线最后落在霜星身上。
“干员霜星，这是你第一次代表罗德岛执行外勤任务。你之前的战斗经验丰富，但环境不同，性质也不同。如果有任何顾虑，或者需要特殊支持，现在可以提出来。”
霜星抿了抿干涩的嘴唇。老头子躺在病床上的样子，医疗部干员们小心翼翼又带着善意的眼神……还有阿米娅那句“欢迎回家”……
她吸了口气，抬起头，声音不大，却很清晰：“我可以。”
没等凯尔希再说什么，煌已经大大咧咧地伸长胳膊，一把搂住霜星的肩膀，完全无视了那能让普通人打哆嗦的寒气：“哎呀，怕什么！有我和临光在前面冲锋陷阵，你就安安心心在后面当我们的无敌炮台！看谁不顺眼，直接冻成冰雕，咔嚓掰碎！”
她还做了个夸张的掰断动作。
霜星被她闹得一愣，随即，一丝极淡的笑意像冰雪初融般，悄悄爬上嘴角。
阿米娅一直紧张地看着这边，看到这个笑容，一直悬着的心才轻轻放下，小小的兔耳朵都放松地垂了垂。
“那么，分工明确。”凯尔希站起身，宣告会议核心议题结束，“煌、霜星、临光，负责明面上的参赛、接触各方势力，收集公开情报。塞雷娅，你带领‘关东煮’小队，负责挖掘秘密，特别是莱茵生命这条线。罗德岛本舰会为你们提供一切必要的后勤、信息和技术支援。”
阿米娅紧跟着补充，她的声音带着领袖的沉稳：“首要目标，是查清莱茵生命、雷神工业这些公司，以及商业联合会真正的意图，弄清楚他们到底想要利用感染者在卡西米尔做什么。”
她停顿了一下，环视众人，原本严肃的表情柔和下来，声音也变得格外认真，甚至带上了一点恳求的味道，“但是，请大家务必记住，最重要的……是保证自身安全。每一个人，都要平安回来。”
散会后的会议室内，博士没有立即离开，而是双手插在口袋里，默不作声地看着恰尔内发送的邀请函。
凯尔希端着两杯热气腾腾的咖啡走过来，将其中一杯递给他。
“时间不早了，你还打算工作吗？调香师的咖啡，可以提神。”
博士接过，感受着杯壁传来的温度，却没有立刻喝。
“你觉得，她们这次能挖出多少东西？”
“能不能挖出东西，取决于水下到底藏了什么，以及她们的铲子够不够硬。”凯尔希啜了一口自己的咖啡，语气一如既往的冷静，“比起这个，我以为你会更关心……”
博士打断了她，指尖无意识地在咖啡杯边缘摩挲着：“我在想……五亿，买一个‘黑骑士’的名额。塞雷娅说得对，这不符合莱茵生命的逻辑，除非……”他顿了顿，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抛出问题，“除非这个‘黑骑士’本身，就代表了某种特殊的‘价值’。但为什么是她？”
“明明，他们有看上去更‘划算’，也更符合他们技术展示需求的选择。”凯尔希接上了他的话。
博士抬眼看向她：“你是说……那个一直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刃骑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