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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中重新燃起了新的熏香,香气清郁,似有镇痛安神之效。

芙蓉只服用了止血的药丸,但伤口处并没有处理,她已经决定豁出去了,就在屋中等纪烨煜的人。

她忍不住看向姜藏月:“姑娘当真要冒着风险救我?”

“我死不足惜,眼下却不愿再拖累一条人命。”她声音似是自嘲。

姜藏月手上动作不紧不慢,似是在调香。

芙蓉是纪烨煜心上人,屋中自是什么都齐全的,就连香料也时常备下几十种,多是静心安神,于安胎有效的香木。但落在她手,就不同了。

姜藏月手上调香逐渐成型,芙蓉这才惊异开口:“姑娘是......”

那香竟是勾魂香。

姜藏月重新点燃了香,芙蓉下意识捂住口鼻,神色凝重。

芙蓉心跳骤然加快:“姑娘放心,此事我定不会说出去,定不会让姑娘为难。”

姜藏月没说什么。

芙蓉却是知道,勾魂香价值千金不止,便是不说价值连城,就是香的功效也能让人退避三尺。勾魂香燃,靠近之人生机寸寸消退,只能任人宰割。

她想要杀一个人实在是太容易了。

思及此,芙蓉不敢再有旁的心思。

芙蓉再次在窗侧看了看,隐约能听到靠近的脚步声,低声道:“他们差不多来了。”

姜藏月将屋门关上,芙蓉怔怔杵在原地,眼看着她放下帘子不疾不徐。

兴许是气氛开始紧张,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芙蓉又开口了,她想说些什么。

她真心道:“我大约是明白姑娘的意思了,这几年我看他起朱楼,看他宴宾客,又岂非不是仇人身边卑躬屈膝的奴,是我想岔了。道理谁都懂,可因为死的是至亲才会让我以为时机到了大仇得报昏了头。”

姜藏月眸子微动。

她眼中笑意更妖艳:“今时今日越是憎恨越是厌恶一个人,就该越是笑着去迎接一切,武安国破那一年,我见到的事情太多太多了,我可怜,谁不可怜。”

“我这条贱命自然是要好好留着。”

屋中悲痛的情绪如一滴墨落入水中,晕染开来。

芙蓉待自己心绪平静些后,又道:“姑娘到时候对我下手可要狠些,纪烨煜不是那么好骗的。”

她自己手腕和小腿处那么深的两道伤口,腹中有着身孕,竟也能做出对自己这么狠的决定,姜藏月开口:“你如今身在大皇子府邸,便要记得谁才是你的仇人。”

“你本身就失血过多,若是再接连受伤,很可能保不住腹中子嗣。”

她淡淡道:“纪烨煜自然不是那么好骗,所以我不会手下留情。”

芙蓉反而白着脸笑了:“姑娘自当不必留情。”

这腹中孩子不过是她牵制纪烨煜的手段。

“你清楚便好。”

姜藏月眸子看向芙蕖院外清晰的动静:“人差不多该来了。”

“好。”

芙蓉又笑道:“姑娘的救命之恩,芙蓉此生定不会忘,姑娘要芙蓉做的事情,芙蓉也会办妥,今日就麻烦姑娘了。”

救命之恩么,姜藏月心中却是未有什么波澜。

若要论救命之恩,父亲当年对纪鸿羽也有。

父亲将纪鸿羽从蛮夷马蹄下救出,以他挚友,将他扶上明堂高座,到最后狡兔死走狗烹。

纪鸿羽成了帝王,他醉心权势,做不了开疆扩土的君,也做不了心怀仁义的王,更做不了忠厚义气的友。

他贪慕虚荣,冷血无情,只能做......一条奔走权势的狗。

芙蓉深吸一口气,似又想到了什么事,急急忙忙看向她,目光诚恳:“姑娘若信我,芙蓉还有一事相告。”

姜藏月看向她。

“先前纪烨煜在书房与乌决谈话并未避讳着我。”

“他接下修筑河堤的事情自然是板上钉钉不可更改,但这也不是他谋财害命的理由。”

“乌决跟他提议诛杀流民,而后将流言遏制,借着纪殿下的手贪河堤银两,将罪名全部推到纪殿下身上。”

芙蓉手心发凉:“江河水患本就让百姓苦不堪言,便是不能相救也不能再雪霜加上,更何况他想要害无辜之人。”

“前些日子我出汴京城郊施粥,险些马车都让流民掀翻。”

芙蕖院长风簌簌,屋内清香袅袅,可这样的话却如溺水之人坠落被封住口鼻,再不得喘息。

“芙蓉。”姜藏月喊了她的名字。

芙蓉下意识看向她。

清香的气息也逐渐浓重起来,她面容冷白,神情淡薄。

“你是纪宴霄的人。”

芙蓉心跳几乎下意识漏了一拍。

“姑娘我......”她须臾间就想解释些什么,比如她受了救命之恩断不会做对恩人有害之事。

她是武安太傅之女,太子在汴京宫宇为质子,这些年不得一日好过,她到底是看不得的。

前几年想方设法送入宫中的东西终究是没到太子殿下的手上,她才知殿下处境到了何种危急地步,又怎么可能袖手旁观。

“姑娘信我,我不会做对姑娘不利之事!”她眉眼真切:“我于太子殿下不过传递消息罢了。”

提到武安太子,她很明显多了几分焦虑不安,这份焦虑不安更像是害怕将纪宴霄扯了进来又卷入风波。

姜藏月嗓音犹如清冷晨露:“修筑河堤一事并非一日之功,若是将一切捅出不过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纪宴霄无论会不会卷入这件事,都只能徐徐图之。”

芙蓉失神了一瞬,不再多言。

恰在屋中安静下来之时,芙蕖院的院门在纪烨煜的示意下打开了,带着他略带焦急之声靠近:“蓉儿,你屋中可有其他人?”

芙蕖院中很明显不对劲,更有血腥气!

姜藏月眸子淡薄。

芙蓉也有些紧张看向屋门的方向。

只下一瞬,似乎有七八道脚步声飞快靠近屋门的方向:“上!小心伤了芙美人!”

在屋门打开的一瞬间,数道飞针自暗而明速度快到恐怖,几乎成了光影直扑后者面门。

围上来的侍卫手中刀都没来得及拿起,眉心就中了飞针。

七八道身影只是一个照面就倒下了,一击毙命,再度围上来的侍卫连这名刺客的脸都没看清楚,青衣如影,弯刀如银,白刃映瞳,见血封喉。

每一名刺客都如赌徒,进了场,掏出来晾在桌子上的就是命。

“休得伤了她!今日进了府中你以为你还跑得了吗?”纪烨煜脸色阴沉到底:“放了人本皇子留你全尸!”

刺客竟然挟持了芙蓉!

一边的詹嬷嬷又害怕又咬牙切齿。

这刺客就算看不清脸也知道是个女的,怎么就不是个男刺客,也正好毁了这小贱人的名声。

她若是再激上这刺客几句呢?

芙蓉的脖颈就在姜藏月掌心间。

詹嬷嬷想到当年先皇后临终托付。

“詹嬷嬷,这宫中阴私算计太多,你多看顾着他些,无论有没有机会登上那个位置,是不是太子都不重要,本宫只愿他好好活着。”先皇后笑容温柔。

“我与圣上做了短短几载夫妻,前半辈子带着家族荣耀,后半辈子规训六宫谨小慎微,到了眼下这个地步,唯惦记皇儿一人。”

“我知有些事情不该说出口,可到如今也并无忌讳,圣上觉得我不是一个好皇后,性子太过柔顺,可圣上不知皇儿是我吃斋念佛求了三年才求来的。”

“圣上要我规矩,要我守在崇明宫,生是皇后,死也只能是皇后,他待我的情谊终究是浅显。”先皇后略有吃力握住詹嬷嬷的手,泪水滚落:“詹嬷嬷,你便跟着皇儿吧,将来再替他打点,寻上一门欢喜亲事,我信你。”

“当年入宫前,父亲与我说一入宫门深似海,如今算是明了......来世我只想做赵嫣,不想再做赵皇后了。”

长临元年三月初九,先皇后薨逝于崇明宫。

詹嬷嬷再度看向被挟持的芙蓉,心又狠了狠。

她不能让这个小贱人祸害了殿下一辈子。

“殿下,芙美人被刺客挟持,岂能还有命回!”

“万不要放虎归山啊殿下!”

詹嬷嬷甚至想要让侍卫连同刺客和芙蓉一同杀死。

姜藏月手依旧放在芙蓉脖颈处。

纪烨煜身边这詹嬷嬷倒有些意思,瞧着便是想要借此机会连同芙蓉一起除掉。

周围再无侍卫敢上前,芙蓉双眼含泪,柔弱无助看向纪烨煜:“殿下,蓉儿害怕,咱们的孩子!”

姜藏月手更重了几分,纪烨煜可以很清晰看见女子脖颈上乌青的指痕,他也知道再拖下去只会害了蓉儿,脸色难看:“放了蓉儿,有什么条件可以和本皇子谈!”

“是要金银财宝还是别的什么,但凡本皇子能给的都能给你!”

詹嬷嬷不甘心忍不住道:“殿下!区区一个刺客,她杀了这么多人殿下还要跟她谈条件吗?左右她孤身一人,乱箭射死也就罢了!”

“那便放箭。”姜藏月语气不疾不徐:“大皇子似乎不在意一个侍妾的死活。”

芙蓉腿上有鲜血流出,浸透了鞋袜,言语凄苦:“殿下,您杀了蓉儿吧,蓉儿不过一条贱命,不值得殿下冒险......”

詹嬷嬷又道:“殿下,芙美人自己都这样说了,府邸还有上百侍卫,总不能一直这样耗着!”

她说话的语气更加急切了些:“殿下!若是传出您为了一个侍妾放走了刺客,圣上会如何想啊!”

堂堂一个皇子做出这样的荒唐事,岂非是让圣上以后的大事都将殿下排除在外吗!

她不能容忍这样的事情发生!

眼看着芙蓉的脸色越来越白,纪烨煜神色也多了几分急躁看向姜藏月:“你要什么?”

纪烨煜妥协了。

詹嬷嬷眼见殿下根本不听她的,一心一意要做错事,她竟拿出当年殿下给她的令牌对几十米外的弓箭手不顾一切下令。

“殿下有令!”

“对刺客及芙蕖院之人格杀勿论!”

今日事情已经闹到如此地步,便是赶鸭子上架也不能再留下隐患。

芙蓉必须死,纵使她怀的是殿下的子嗣又如何,皇家子嗣珍贵,那也要看子嗣从谁的肚子里爬出来的,若是从江小姐腹中出生,自当是金尊玉贵。

“放箭!”

“詹嬷嬷,你竟然敢违抗本殿的命令!”纪烨煜神色骇人至极,转身就抽了她一耳光。

詹嬷嬷在地上半天没爬起来:“殿下!老奴是为您着想啊!”

可眼下数十道箭矢凌空齐发,冲着姜藏月与芙蓉的命去的,纪烨煜想做什么都来不及了。

姜藏月抬眸,神色冷漠。

眼见数十道锋锐箭矢逼近身前,她当即双指用力卸下芙蕖院的门板,门板一瞬间横过来挡在身前,挡住箭矢的同时,手中寒光湛湛,银针根根皆要了弓箭手的命!

屋顶上的弓箭手跟下饺子一样从高处坠落,弓箭噼里啪啦摔了一地。

芙蕖院内不过须臾满地死尸血迹,剩余靠近的侍卫一个接一个莫名倒下,刺客却不见踪迹。

纪烨煜和詹嬷嬷都愣住了。

此次刺杀他的刺客,竟是倾尽上百侍卫却是未曾拦下一人。

芙蓉惊魂未定扶住门槛,脖子火辣辣的,身上浑身是血,脸色更是煞白,纪烨煜回神人已经走过去:“蓉儿,你怎么样了!”

“殿下。”芙蓉手搭在他掌心中。

庭院里的血腥气浓而重地缠上身来,她只觉得身上濡湿的感觉越发重了,她含泪道:“妾知道詹嬷嬷不喜欢妾,妾本就是个低贱之人,可是妾如今怀着殿下的子嗣,嬷嬷当真也是这般心狠吗?”

詹嬷嬷忍着脸上火辣辣的痛靠近:“芙美人若是真心对殿下,怎会不知自己碍了殿下前途!”

芙蓉瘫在纪烨煜怀中,眼里蓄满了泪水:“妾知道,殿下让妾走吧,妾不愿做那没脸没皮之人!”

姜藏月也是这个时候重新恢复本来面目到了芙蕖院。

“姐姐可一切顺利?”满初低声问了一句。

“无事。”姜藏月示意道。

芙蕖院内,詹嬷嬷越说越激烈:“芙美人应该知道以殿下的身份该当迎娶的自然是朝中重臣之女!”

“侧妃位置也应当是对殿下有利的女子。”

詹嬷嬷说着说着,为了让芙蓉腹中不再留下孽种,她不动声色就想狠狠推最近的姜藏月砸在芙蓉身上。

“啊——”惨叫声响起。

清脆的骨裂声在场之人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随着鲜血流了一地,詹嬷嬷也捂着手腕在地上痛得哀嚎。

“纪殿下......您这是什么意思?”

姜藏月眸子微顿。

芙蓉也下意识看过去。

院中左侧是灼灼盛放的芙蓉花,鲜妍夺目。右侧是满地死尸,唯有石桥一人迎面而来。

衣袂拂动,步履轻缓。

满室寂静里,他手上掷出的宝剑镶嵌着青色宝石,唯见剑锋对人。

姜藏月曾觉得纪宴霄这人若山上松,水中月,又似铺着烟雨的江南,这是第一次他笑得柔和又昳丽,偏生在外动了手。

温润却有锋芒。

他笑盈盈看向詹嬷嬷,语气似温柔叹息。

“谁给你的胆子动我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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