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1 年 8 月下旬,蝉鸣已经消退。我坐在办公室,老式吊扇在头顶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案头的台历被穿堂风掀起一角,露出泛黄的纸页。
副县长焦杨米色的确良衬衫领口沁着细汗,手里攥着那份卷边的省农业厅文件,牛皮纸封面上 \"整治农资市场专项行动方案\" 的红字在阳光里格外醒目。
八开大的文件纸页间夹着回形针,展开后能看见页脚处省农业厅的红色公章,油墨在高温下有些晕染。文件分四个部分,指导思想、工作目标、实施步骤和相关要求。
我看着工作目标里 \"三个月内实现农资市场规范化\" 的表述下划着重重的红线。当目光扫到 \"严厉打击无证照经营\" 段落时,我注意到页边空白处有用蓝色钢笔写的批注:\"坤豪公司需重点核查\",字迹是焦杨特有的娟秀小楷。
焦杨坐在对面的藤椅上,右手习惯性地收拢鬓角的碎发。她比我大两岁,齐耳短发在耳后别着银色发卡,露出线条柔和的下颌。浅灰色的女式西裤熨得笔挺,衬衫领口端正地系着第一颗纽扣,整个人透出知识分子的温婉气质。
我一边看着文件,焦杨一边说道:\"县长,省厅这次动真格的了。\" 她的声音带着东洪口音,尾音轻轻上扬,\"你看这实施步骤,第一阶段摸清情况,第二阶段要联合执法,第三阶段还要建立长效监管机制。\" 说话时焦杨怕我看不清楚,主动站起身来,手指划过 \"依法追究刑事责任\" 的条款。
我捏着文件的手指摩挲着纸页边缘,目光落在窗外的柳树上。树冠在热浪中低垂,树下停着桑塔纳轿车,两只麻雀落在车身上,很快又飞走了。
坤豪公司的名字在脑海里打转 —— 作为工业开发区有可能第一家入驻企业,记得前两天厂长毕瑞豪曾拍着胸脯说要建全市最大的农资仓库,还要搞省内区域性最大的民营化肥厂。
\"现在省里面的要求很明确啊。\" 焦杨的话打断了我的思绪,她身体微微前倾,藤椅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农业局冯局长昨天来找我,说省里面要求每半个月都要报进度,省里还会来暗访组下来。这是市里面开会,市农业局史国宇局长传达的省里面岳峰省长的讲话精神。\" 说着就将笔记本推了过来。
我接过笔记本,纸页上用蓝黑墨水写着岳峰省长的讲话和吕市长、史国宇局长的精神传达摘要。特别是吕市长的讲话,字迹比前面的记录更重,笔尖几乎戳破纸张。
我说道:\"如果按文件标准,关停坤豪也不是不可以啊。\" 我把笔记本递回去,手指敲了敲文件上的 \"假冒伪劣\" 条款,\"但开发区刚起步,全县上下盼着有企业落地生根,这个节骨眼上关停第一家企业......\"
焦杨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淡淡阴影,她显然明白我的顾虑。作为分管农业的副县长,又是本地人,她比我对本地企业情况了如指掌。\"县长,\" 她斟酌着措辞,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笔记本边缘,\"毕瑞豪这个人,以前主要是靠倒买倒卖,这个他有前科。这次查到的假化肥,包装袋上印的含量达不到。\" 说到这里,她的语气严肃起来,\"更关键的是,他们的销售网络已经渗透到周边多个县,一旦放任不管,可能影响整个地区的农资市场。到时候咱们县里就是源头,这个责任,咱们更重。\"
办公室的挂钟敲了十下,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我注视着焦杨,认真地说道:“在这个问题上,我们一定要把坤豪公司和毕瑞豪个人分开来看。坤豪公司在全市都建立起了农资销售渠道,这一点十分难得,我们完全可以引导它走上正轨。换句话说,就算毕瑞豪涉嫌犯罪被抓,坤豪公司依然可以继续运营。”
焦杨说道:“县长啊,我看他们本就是一体的吧,分开来看,恐怕他们是分不开的。”
我想了想说道:“焦县长啊,以前的事,我觉得工商局已经罚了款,以后啊如果坤豪公司能规范生产,确实能成为咱们开发区的标杆企业;但如果继续放任,只怕会成为定时炸弹。\"这样吧,\" 我转身时看见焦杨正专注地看着我,\"现在去坤豪公司看看,实地了解情况。文件里说 ' 防止一刀切 ',我们得给合法经营的企业机会,但也不能姑息违法违规行为。\"
焦杨的脸上露出一丝惊讶,随即转为赞同。她迅速合上笔记本,帆布包的搭扣发出 \"咔嗒\" 一声:\"我这就让杨伯君联系毕瑞豪。对了,\" 她走到门口又转身,\"坤豪现在租用的是县第一食品厂的厂房,您知道吧?食品厂以前生产方便面,自从方便面停产,厂房闲置快两年了。\"
提到食品厂,我想起上个月在县常委会上听到的汇报。曾经的 \"东洪牌\" 方便面是周边县市的抢手货,如今却只能靠租厂房维持。我的脑海里不断浮现出食品厂的模样,记得两年前还来过东洪参观考察,曾参观过这家明星企业,流水线上的方便面整齐排列,工人戴着白色帽子在传送带上分拣,车间里弥漫着面粉的麦香。如今听说厂房被租用,心里难免有些唏嘘。
我突然问道:“焦县长,你以前一直在教育系统工作吗?”
“不是的,县长。我刚开始在劳动局工作,后来才调到教育局。” 焦杨停下脚步,转过身来,认真地回答道。
随后,焦杨继续汇报工作,但我的思绪却不由自主地飘远了。这次市委已经同意东洪县调整干部,我内心十分清楚,现在不敢大规模调整干部,主要是因为我对各部门干部的情况还不够了解。吕连群是否继续担任县委办主任一事,自然由未来的县委书记来考虑;但在县委书记还没来的情况下,吕连群继续担任组织部长显然不太称职。我在心里默默盘算着,计划将焦杨调整为组织部部长兼任县农委主任,至于曹伟兵副县长可以转任县纪委书记。县政法委书记我自然希望由孙茂安前来坐镇。
上午十一点,桑塔纳准时停在办公楼前。焦杨换了件白色短袖衬衫,领口别着一枚银色的小徽章,马尾辫用蓝色头绳扎着,显得格外利落。她上车时,帆布包里的文件发出窸窣声,膝盖上还放着一个牛皮纸袋,里面装着整理好的材料。
汽车驶出城关镇,远处的玉米田在热浪中泛起涟漪。驾驶员谢白山打开收音机,调频里传来李谷一的《难忘今宵》,音质有些失真。焦杨望着窗外掠过的杨树,突然说道:\"县长,您还记得前不久在平安县考察的那家高粱红酒厂吗?我昨天看新闻,现在居然拿了轻工部的金奖。\"
我点点头,眼前浮现出平安县安平乡的高粱红酒厂最初的模样,简陋的窑洞车间,潮湿的空气中弥漫着酒糟的香气。脚下的青砖被酒液浸润得发黑,墙上写着的 \"质量第一\" 已经褪色。谁能想到,几年后他们的高粱红酒能在全国大赛中多次获奖。\"品质才是根本啊。\" 我有感而发,\"如果坤豪能像他们那样严把质量关,何愁做不强?\"
焦杨轻轻叹了口气:\"怕就怕毕瑞豪只想着赚快钱。您知道吗?食品厂的李厂长跟我说,坤豪租用厂房时,什么设备都没有,还是食品厂的老职工帮忙接的水管。\"
出城不远,就看到了几处红砖大院,这里是县城的国营厂的厂区,不少围墙顶部的仙人掌在烈日下舒展着肥厚的叶片,叶片边缘的尖刺泛着白光,墙面上 \"团结拼搏,振兴食品\" 的标语已经斑驳,红色油漆剥落处露出灰色的水泥底子。大门两侧的杂草有半人高,\"东洪县第一食品加工厂\" 的木牌歪歪斜斜地挂着,油漆剥落的地方能看见底下的木纹,另一侧 \"坤豪公司东洪生产基地\" 的铜牌倒是崭新,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汽车驶入门卫室前,生锈的铁门已经打开,门后站着个穿蓝色工作服的老人,门卫室的窗户用塑料布糊着,窗台上摆着个搪瓷缸,里面泡着浓茶,茶叶沉在缸底。门口的对联已经褪成白色,勉强能看出 \"招财进宝\" 的字样,门框上贴着的门神画像,张飞的青龙偃月刀只剩刀柄,关羽的长髯也缺了半截。门口上还呆着两串红色的辣椒,辣椒已经干瘪。
毕瑞豪穿着米色短袖衬衫,领口敞着,站在厂房前的空地上。他的肚子微微鼓起,手腕上戴着块银色手表,看见我们下车,立刻快走几步迎上来,右手在裤腿上擦了擦才伸出来:\"朝阳县长,焦县长,欢迎欢迎!\"
他的声音带着生意人特有的热情,尾音拖得很长,身后跟着的几个人中,我认出了食品厂的老厂长李献朝,他穿着洗得发白的工装,头发全白了,正拘谨地搓着手。
厂区里的水泥路坑坑洼洼,裂缝里长着杂草。左侧的宣传栏玻璃早已破碎,里面贴着 1990 年的《东原日报》,头版头条 \"东洪食品厂荣获省优产品\" 的标题依然清晰,照片上工人们举着方便面包装袋,脸上洋溢着笑容。如今宣传栏旁边,堆着几摞褪色的纸箱,\"东洪牌方便面\" 的字样还能辨认,纸箱顶部被雨水泡得发软,长出了霉斑。
我看了看纸箱,就道:“怎么都堆在外面了?”
李献朝厂长走在我身边,布鞋踩在碎砖上发出咯吱声:\"县长,咱们厂从 90 年停产到现在,这些纸箱就一直堆着。\" 他指着屋檐下的纸箱,眼神里带着无奈,\"仓库都租给坤豪了,只能放在外面。您看这纸箱,当年都是花高价在地区印刷厂定制的,质量多好啊,现在全废了。\"
我随手拿起一个纸箱,纸板已经脆化,轻轻一捏就掉渣。纸箱内侧印着生产日期:1989 年 10 月,距今也不过三年,却像历经十年风雨。\"李厂长,\" 我放下纸箱,看着他满是皱纹的脸,\"当年食品厂可是咱们县的骄傲,怎么说停就停了呢?\"
李献朝叹了口气,手指向远处的厂房:\"县长,咱们的方便面生产线吗?从日本引进的设备,每分钟能出 200 包面。80 年代那会,周边县市的小卖部都抢着要咱们的货。\" 他的语气里带着回忆的温暖,随即转为苦涩,\"可到了 87 年,原材料涨价,尤其是调料包,咱们自己生产不了,只能从外地进货。人家外地的方便面,调料包成本比咱们低一半,卖到东原来,价格还卖得比咱们便宜,买设备的钱还有一部分是贷款,利息高,咱们的成本压不下去,这不,说垮也就垮了。\"
我接着问:“这些设备呢?”
“压面机、封口机都是好设备啊,设备全部搬到一个仓库里了,都是上好的设备,全部可以实现自动化。就是社会竞争太大,把我们压得喘不过气来。” 李厂长望向远处的仓库,眼神中带着一丝不甘与落寞。
我有些难以置信,说道:“不至于吧。难道这么多年食品厂就没有一点积蓄吗?”
李厂长嘴角抽动两下,面露难色,犹豫了片刻才说道:“县长,是有一些积蓄,但都外借出去了,现在都成了死账。”
“借给谁了?” 我追问道。
这时,焦杨见李厂长一副为难不好再说的样子,便主动站出来说道:“李厂长,有什么不能说的?县长今天来调研,就是为了解你们食品厂的情况。”
李厂长咬了咬牙,为难地说:“这钱,一部分借给了石油公司,一部分被县里面借走了,到现在都没还。”
听到石油公司和县里面借走了钱,我心中一惊,诧异之色溢于言表,马上问:“石油公司?县里面?借了多少?”
李厂长神情黯淡,缓缓说道:“县里面前前后后借了有 140 多万。到现在厂里都是一抽屉的白条,找不到人兑现,厂子也就垮了。”
来到东洪县后,我一直将精力放在东光公路、水库建设、平水河大桥、吨粮田建设上,没想到县里的国营厂竟被三角债拖垮了。我沉思片刻,说道:“今天先不谈这个事情了,等抽时间我专门来调研,看看怎么妥善处理。”
我们边走边聊,来到厂房门口。毕瑞豪抢先一步推开门,一股刺鼻的化工气味扑面而来。厂房里光线昏暗,几盏吊灯悬在天花板上,灯泡蒙着厚厚的灰尘。地面上散落着编织袋碎片,靠墙摆放着几个巨大的不锈钢罐子,罐子上结着白色的晶体。焦杨皱了皱鼻子,从帆布包里掏出手绢捂在了鼻子上。
\"这是咱们的混料车间。\" 毕瑞豪指着不锈钢罐子,\"现在主要生产复合肥,配方是请省农科院的专家调的。\" 他走到罐子前,用手指敲了敲罐壁,发出空洞的声响,\"您看这设备,都是新购置的,也是花了好几十万呢,但是设备不齐全,搅拌的料不均匀,没办法,就是不合格。\"
我伸手摸了摸罐子,表面冰凉,指尖沾上一层白色粉末
焦杨已经掏出笔记本,记录着厂房里的情况。她走到一扇窗户前,窗台上积着厚厚的灰,玻璃上贴着 \"禁止烟火\" 的标识。毕老板啊,你们这个如果按照标准生产,还需要投入多大?\"
毕瑞豪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又堆起笑脸:\"焦县长,这个厂房不行啊,不具备改造条件,你看上面全部都是木结构,这房子啊太老了,我们打算建新厂......\"
\"建新厂?\" 焦杨打断他,\"省厅文件确实有明确要求,生产企业必须具备完整的安全设施。你看看这里,\" 她指着头顶的木梁,\"全是木结构,万一发生火灾,后果不堪设想。\"
我看着毕瑞豪的表情,心里已经有了判断。转身走向另一侧的仓库,铁门敞开着,里面散落了些化肥,包装袋上印着 \"高产牌复合肥\",厂址赫然写着 \"东洪县城关镇\"。
毕瑞豪凑过来,低声说:\"县长,这些袋子都是我们自己印的,还是这个李厂长啊给我们提供的资源,跟咱们当年印方便面袋的厂子是同一家。\"
仓库角落里,还堆着几个褪色的编织袋,上面印着 \"东洪县第一食品厂\" 的字样,里面装着零散的螺栓和垫片。阳光从屋顶的破洞漏进来,照在布满灰尘的地面上,形成斑驳的光影。我突然想起之前在这里学习看到的场景:传送带高速运转,工人们熟练地包装方便面,质检员拿着仪器检查每一包产品。如今,同样的空间里,弥漫着化工原料的气味,曾经的食品生产设备被改造成化肥混料罐,历史的齿轮在这一刻显得格外残酷。
我看向毕瑞豪,目光坚定地说:“毕老板,现在工业开发区即将挂牌,你们对建设新厂有没有信心和把握?”
毕瑞豪胸脯一挺,信誓旦旦地说:“县长,不瞒您说,建新厂有压力,但不建新厂,靠现在这样组装掺混肥,确实生产不出合格的肥料。现在秋季马上要对玉米进行追肥,可我们仓库里的肥料不敢卖啊,只能从外地代理一些品牌。这样一来,利润低,慢慢渠道就做坏了,市场也会被其他生产商抢占。不瞒您说,我们打算投资重金进行厂房建设,但公司哪有那么多现金?前前后后,积压的化肥、购买的农药,加上县里面的罚款,加起来都两三百万了。坤豪公司前些年是挣了些钱,但也经不起这样折腾。县里面如果能在银行贷款方面给我们提供支持,我们一定能把厂子建起来。”
我继续追问:“建一个现代化的厂房投入生产,你算过要多少钱吗?”
毕瑞豪毫不犹豫地回答:“怎么没算过,厂长。前前后后加起来要接近七八百万,主要是设备贵。但我们还是看准农资这条渠道,只要县里面支持,我们还是能够建厂的。”
“差多少资金?” 我紧接着问。
毕瑞豪皱了皱眉头,说道:“我们还差 500 万,至少要有七八百万才敢说建厂的事情。县长,我就不瞒您,现在曹河县的李显平书记也一直邀请我们过去。我内心里还是希望把厂留在咱们家乡。”
我马上说道:“是啊,肯定还是把厂留在家乡好。曹河县虽然离得不远,但也算是外地。到了那边,万一显平书记下一步离任,新的县领导上任,你不还是要重新建立感情吗?”
毕瑞豪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说:“现在跟您汇报,去曹河县我也不怕。在曹河县,我是和钟毅书记的儿子钟壮在合作,钟壮也有意在曹河县建工厂。但他没钱,所以想找银行贷款,拉着我投资。” 毕瑞豪马上补充道:“县长您放心,我知道整个东洪县就您对坤豪公司真心好,就是为了您,我一定会把公司留在工业开发区,以后妥善经营。”
一行人又走到一个车间门口,车间门口有两个巨大的铁门,锈迹斑斑,铁门上贴着两张封条,上面写着 “东洪县工商行政管理局封”,字迹有些模糊。铁门看起来十分笨重,仿佛尘封着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毕瑞豪心事重重的道:“县长,我们的家底,都砸在这几个仓库里面了!”
这时,毕瑞豪一挥手,两个工人走了过来。毕瑞豪说:“县长,这个封条我不破坏,只是让您看看这里面封了我们多少肥料。” 两个工人小心翼翼地将封条揭开,没有破坏封条,他们使出浑身力气,十分吃力地把铁门推开。伴随着刺耳的 “吱呀” 声,迎面是码放得整整齐齐的肥料,一袋袋肥料仿佛在诉说着公司的困境。
毕瑞豪痛心疾首地说:“这后面几个仓库肥料,4 万多袋啊。4 万多袋掺混肥,足够十多万亩土地追肥。县长啊,在咱们东洪县,包括东原,不是每个群众都用掺混肥、复合肥的,这肥料的价格肯定还是贵的,多数群众还是用农家肥,再配点尿素。所以,这也是我们差不多准备应对今年东洪县市场的肥料,就这一笔,我们坤豪公司就亏掉了 30 多万,再加上前期给县里送农药的钱,又亏了五十多万。县长,这些肥料不能算假肥料,只是生产工艺不达标,氮磷钾不均衡。但现在躺在仓库里,我们不敢卖,县工商局都给查封了。”
我心里暗道,毕瑞豪确实是个可以干大事的人,这么大一笔的肥料,几十万的货,被查封之后,还是和没事人一样,换做一般人,根本扛不住这样的损失。我问道:“毕老板啊,你的这个肥料含量实际是多少?”
毕瑞豪回答道:“袋子上标的啊氮磷钾各含 15%,总含量 45%。”
“现在实际含量呢?” 我继续追问。
“现在,实际上氮磷钾最低只有 12%,总含量最低36%,县长啊,这个含量不达标啊是我们进的原材料被人给坑了,但是他不能说是假货。”
我点了点头,沉思片刻后说:“有没有这种可能性,你们在包装上重新标注,按实际含量来标,该降价就降价。既然含量达不到,就按实际含量来卖嘛。”
毕瑞豪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希望,看着我问道:“县长,这能行?不会被认定为销售假冒伪劣产品吧?”
我又思索了一下,这么大一笔肥料堆在仓库里,只是没有达到标定的氮磷钾含量,如果按实际含量标定并降低价格,就算包装袋上有些不符,备注清楚,应该能销售。于是我坚定地说:“我觉得没什么问题,标准达不到,就按照实际标准来卖,把情况给大家说清楚,也比堆在仓库里强。”
毕瑞豪激动地主动走上前握住我的手,脸上洋溢着喜悦的笑容,说道:“哎呀,县长,如果能这样办,那自然是最好了,我们厂起码能回笼五六十万资金。确实,堆在这里完全是浪费。县长,您这就是担当啊,找了很多人,他们都说我这批货只能烂在这里了,还是县长敢担当,我一定给县政府送锦旗。”
我神情严肃地说道:“锦旗没必要,毕老板,以后重合同、守信用不能是一句空话。你看看你给县里送的那些农药,马上就要过期了吧?不少群众意见很大,说政府完全是糊弄人。”
毕瑞豪脸上露出尴尬的神色,他挠了挠头,说道:“县长,实在不好意思,农药就算过期,也不影响效果,我给您保证,用到明年这个时候照样能用。” 说完,他凑在我耳边小声说:“县长,我跟您说,这批农药是农业开发总公司与龙腾公司联合……”
听了这些,我对魏昌全又有了不同的认识,心中不禁涌起一股厌恶之情,觉得这昌全完全成了一个没有底线的商人。
时间在忙碌中悄然流逝,转眼间又来了两场暴雨。暴雨如注,倾盆而下,雨水滋润着大地,也让玉米充分获得了营养和滋润,在风雨中茁壮成长。与此同时,联合调查组的报告已经正式提交。
我再次给林华西书记打了电话,电话那头,林华西的声音清晰而沉稳,他已经答应在刘超英的问题上给予警告处分,影响期半年;王进发作为交通局局长,将被追究刑事责任;沈鹏则建议给予党内严重警告处分。虽然我还没有看到详细的报告,但从电话中的交流可以得知,主要责任全部归咎到了罗腾龙身上,也就是判定为了罗腾龙个人提供的材料不合格,由于罗腾龙已经被枪毙,不予追究责任。
放下电话后,又看了看石油公司的资料和财务报表,发现问题不小,这时,组织部长吕连群匆匆来到我的办公室汇报:“市委组织部打电话说田嘉明明天就要来报到,让我们在县公安局组织召开干部大会。”
我立刻问:“市委组织部是哪位领导出席?”
吕连群推了推眼镜,说道:“市委组织部是一位科长来,一般副县级干部由一位科长出席就行。田嘉明没有受到特殊照顾,不然都是组织部的副部长来。组织部的同志说,田嘉明好像是您的好朋友,就看明天您是不是出席公安局的干部大会?”
我心中思索着公安局的重要性,马上又问:“市公安局和政法委有没有领导过来?”
吕连群一拍脑袋,随即说:“县长,这个我还忘了问。”
我心想,公安局位置非常关键,不能因为和田嘉明个人的事不出席干部大会。于是说道:“你这边和田嘉明同志对接好,看看市政法委和市公安局那边来不来干部。”
吕连群点头应道,又说:“县长,明天中午一般要组织工作餐,公安局的万金勇局长在请示,看您参不参加,地点是设在公安局食堂还是外面馆子里?”
我皱了皱眉头,说道:“我来的时候怎么没有接风宴?这接风宴是什么时候的规矩?”
吕连群尴尬地笑了笑,说道:“这是公安局内部的规矩。”
我语气坚定地说道:“内部的规矩就让他们自己搞,我就不参加了。如果你有时间,可以代表县委表示一下欢迎。”
吕连群明白我和田嘉明关系不一般,马上说:“县长,明天中午我媳妇二婶去世了,我正好要给您请假,干部大会开完,我这边要去吊丧,我确实不能参加。实在不行,我看就让沈鹏去参加吧,他还是县委常委,正好还能交接一下工作。” 吕连群说的是实话,他媳妇的二婶确实去世了,但是吕连群并不打算出席丧礼,既然县长不参加接风宴,他自然也就找到理由吊丧去了。说完,他静静地站在一旁,等待着我的指示。
我想了想就道:“组织部毕竟有一位科长在,不能冷落了人家,这样吧,你让进京同志,明天出个面陪餐。”
正说着这事,桌上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吕连群笑着,挥了挥手也就出了门。我接通电话,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可一时之间,我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对方是谁。就在我皱着眉头思索时,电话那头略带调侃地说:“朝阳啊,当个县长就把你满江叔给忘了?”
我一听,立刻反应过来,是平安县原人大主任、组织部长王满江,赶忙说道:“哎呀,是满江叔啊!老领导,您怎么想起来给我打电话了?有什么指示啊。”
“怎么,你不给我打电话,还不许我给你打电话啊?朝阳,我和闫家文商量了一下,你小子在那边,肯定还是需要搞建设的嘛,我们这当叔的,肯定要支持你啊。所以,我们建筑公司,打算在你们县拓展一下业务。” 王满江的声音爽朗,“现在全市各地建筑行业都在大力发展,而你们东洪县自己的建筑公司力量很薄弱。到时候大侄子你可得在方方面面多照顾一下。”
王满江要来东洪县搞建筑,仔细想想,倒也不是什么坏事。虽然这个人在后期出了些状况,但他毕竟在平安县时和邓叔叔关系很好,这份情谊,我自然不能忽视。
我马上热情回应:“老领导,随时欢迎您到东洪县来!东洪县确实有自己的建筑公司,但规模很小。如果您能过来,我们热烈欢迎!”
说了几句客套话之后,王满江道:“朝阳啊,这个老田,就是田嘉明啊,给我打了电话,说他到东洪县,肯定还是要拜你的码头,明天晚上,你必须挤个时间,我已经通知了老马和老田的大舅子卢兆全到你们东洪来,你啊,什么都不用操心,你人来就对了。地点就在你们招待所。”
我心里暗道,难道马叔也要来不成?马叔来了不接待是要被马叔踢屁股的,我笑着就道:“老领导啊,你这话可是批评我,您来了怎么能不让我管,立正休息我还是懂得,你就说几个人,我来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