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清晨的暖光已经从天空中照射下来,寂静的山道内原本寂静无声,而在沉默之后,眨眼的顷刻便被混乱与吵闹所打破。
在断水涯外山上巡逻的将士,墨家弟子,没有感受到来自机关城内混乱的风,在他们注意不到的地方,彼时,大量人群在被墨子集结以后,针对性的搜寻与检查已经清晰的执行下去了。
肉眼难以望到的角落,幽灵般的黑影徘徊在阴影里,它有黑篷裹身,手上正摊开一张机关城的内部地图寻找出路,几息之后,它遁入阴影朝石屋方向而去。
这座机关城它才住了两天左右,不算很熟悉,人声在前面响起,它停顿了会后仍旧继续上前。
一个背着铁锤的光头大汉正站在中央大厅内,召集过来的墨家弟子足有一百多人正安静的接受盘问。
在人群外头,有墨家的小头领观察人群变化,无论是脸色,还是动作,全都深深映入眼中不会放过任何错漏。
它看清形势之后钻入人群里,感受到又有人挤进来的迹象,站在人群最后的墨家弟子回头看了它一眼,随后又移开视线,没有这样的人样貌印象,等他再回头想看看时,那个人就已经消失了。
影子之所以是影子,是因为它们紧紧依附在人的身上,却又从未被人刻意关注过。
绕过中央大厅后它顺着地图指引直接从主干道往石屋而去,迎面有一支墨家弟子组成巡逻队在往前走着,它加快脚步无声的融入其中走在最后。
没过多久,石道往前出现了一个岔路口,它眼睛左右望着某个方向,就在这时,一男一女从岔路口的拐角处走了出来。
机关城内被人潜伏进来的消息,差不多已经通过墨子传达到了所有人的耳朵里,有关于影麒麟的身法与能力,听着有些骇人听闻,然而也只有实际接触过的人才知晓它的真正恐怖之处。
上官凤走在前头,她身着一袭浅粉窄袖劲装利落勾勒出修长高挑的身形,凤眼冷若寒霜,眉峰凌厉如刃,举手投足皆是江湖杀伐之气。
从听闻影麒麟这件事开始她就带着丁修加入到了搜捕的队伍之中,面对师弟的心不在焉。
明知道不相同,她还是出声提醒道:“你多上点心,影麒麟蛰伏在机关城里我看除了窃取情报和门路以外,可能还会使些下作手段清除掉队能够维护机关城的人,这样秦军打过来,我们就不好防守了。”
她的师弟天赋尽管非常出众,但在修行武道上却没多大追求。
师傅曾经说过,若是他能一心沉溺于武学之中,以他如今二十出头的年纪,绝对可以触碰到斩铁流七品,也不会是像现在这样还停留于六品没有寸进了。
有武学天赋的人追求却不在武道上,而没天赋的人却毕生都在追求武学。
丁修含糊嗯了声,他用双肩扛着长刀,还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优哉游哉跟在上官凤屁股后。
上官凤叹息一声,视线前方,走来一支墨家的巡逻小队,她目光略过继续带着丁修往前走。
而等这支小队九人路过之时,上官凤忽然停下脚步侧头往他们身上看去,若是她没有记错,墨家的巡逻队通常都是以八人为一队,十六人为一组,而且...
这九个人行路她怎么才听到八个人的脚步声。
上官凤果断回头查探,丁修不解其意,不过他反应也很快,留意到这支墨巡逻队的怪异之处,在师姐动手时,他就已经一只手按在刀柄上随时准备动手了。
跟在队伍最后的影麒麟知晓这些巡逻队有点武人底子,若是它露出脚步必被发现无疑,而通往石屋的近路不是没有,但它认为,这种路段必定有更加严密的看守,只能通过主干道冒险通行。
而当它看到上官凤与丁修过来时,其实就已经做好了暴露的准备,无论它的伪装有多么巧妙,在环境与局势人心变化之下,始终还是有破绽的,好巧,就被对方给抓到了。
上官凤伸手朝影麒麟肩膀上抓去,这时候她还不确定,不过警惕已经在心中升起。
在即将触碰到到对方肩膀的那一刻,石道内寒光乍起,镶嵌在墙壁上的火烛随杀气拂动,一声爆裂震鸣,震得火光与阴影疯狂摇摆。
丁修瞬间拔刀出鞘劈斩,帮师姐挡下了极其凶险的回身挥刺,却又因刀刃太长,在石道内无法全力施展刀法。
他改用姿势,一手抓住刀柄,一手握在无锋的后刃上,以刀做枪,不给影麒麟反应,持刀接连捅刺而去。
影麒麟手持短刃迎击照面就被长刃压制,但它身法鬼魅,正好此处还有诸多墨家弟子在场,稍纵即逝的交锋中它借用墨家弟子样貌忽然从黑影中窜出,锋芒闪过打了丁修一个措手不及。
好在丁修眼力不错,江湖经验老道,见到无声短刃挥来赶紧后撤半步,胸前衣领撕拉一声被划开一道口子。
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
丁修舔了舔嘴皮,目光在对方的短刃上停留片刻,心中甚是惊奇。
此刃乃兵百解所铸奇兵之一,百兵谱排行七十六,名曰留影。
有影无声,出手之时只能凭借视觉捕抓对方出手痕迹,加之影麒麟善于藏匿,一人一刃短暂接触下的爆发甚是惊人。
二者一触即分,上官凤此时也已经拔出兵器,影麒麟自知不敌迅速从怀中摔出一物,硫磺与火花炸开,丁修与上官凤以为是暗器,赶忙往后就地翻滚匆匆避开。
只听噗呲一声,浓郁烟雾瞬间在石道内蔓延散开,刚才巡逻的八名墨家弟子咳嗽着从里头跑出。
上官凤惊疑不定,丁修持刀上前检查,发现不是影麒麟假扮并且察觉到烟雾无毒后立马朝着前方追去,上官凤叫了丁修一声,没见回应后也只能冒险冲入烟雾之中。
此处的混乱还不算明显,但是交手时的杀意顺着石道向四处蔓延出去,凡是修行过武道的人,此时都纷纷朝某个方向看去。
通往石屋的石道里,上官凤飞快往前跑着,没一会,距离此处最近的墨羽带人赶来,目光落在浅色粉装的女子身上,他目露迟疑后加快脚步过去。
“上官姑娘,后头是怎么回事?”
上官凤吐了口气,视线也跟着看向后方,赶紧说道:“影麒麟在后方与我师弟交手,不知用了什么暗器到处都是烟雾,我师弟陷在雾中和影麒麟化成的我在交手,他分辨不出,我没办法了才跑出来想找人帮忙。”
墨羽听后多看了上官凤一眼,身段,服饰,气息与声音,脑海之中,此女的模样在眼前闪过,如出一辙。
情况紧急,他也来不及分辩了,赶忙跟上她的脚步朝前方赶去。
升腾出来的烟雾在闭息的石道里久久不散甚至往更远处蔓延,几缕白烟沿着道路一路渗透,墨羽稍稍捂住口鼻,耳边,前方响起了沉重脚步,紧接着一道身影极快窜了出来。
他凝眸抬剑而去,对方惊诧之中也举刀就砍,二人对撞兵器压在一起,丁修迟疑又惊道:“墨兄弟我是丁修,别又被骗了!”
墨羽收剑后退半步,适时,上官凤也提着刀从烟雾里追出,看到她手上拿着的兵器,墨羽赶紧扭头朝旁边看去,哪还有那个上官凤的影子。
他面色终于阴郁下来,咬牙道,“追!”
石屋近在眼前,甩开追兵之后影麒麟随意钻入一间房屋中跑到窗台处,外边是蔓延无尽的高耸群山悬崖绝壁,完全无处落脚。
它伸手入怀拿出一支圆筒向天打出一枚信号弹后,回身听着愈加逼近的脚步,斗篷下的表情纹丝不动,转身便又出了房间。
动静越闹越大,却又吸引了越来越多的人,墨羽和上官凤,丁修从后路追来,石屋一片,道路曲折复杂,但往这边赶过来的时候,很快就会被人数填满。
墨子领着一支墨家小队从出现在墨羽对面,距离五十步有余,而侧翼,大铁锤,琴如雪,兵家老鬼与楚少云也带着魏国的将领出现团团围猎过来。
所有人双目对望停住脚步,各自把控了距离在自己前方留出一片空地。
墨子耳朵微动,他听到了发射信号弹的声音,这是秦国才有的东西,稍作思考以后他开口说道,“影麒麟还在这里,它想要走就只能通过石屋外的窗台离开。”
大铁锤走出两步将身后重锤砰的砸到地面,高声道:“都不要说话!影麒麟绝对不可能模仿我,而它想要逃跑就肯定藏在我们所有人之中!”
他话音一落,所有人的目光便聚焦到了他的身上,大铁锤身高八尺,上身裸露,肌肉虬结还是个大光头,手中大锤重有一百六十斤,碎石裂铁都不在话下,无论影麒麟伪装技巧如何高深,大铁锤也绝对是不可能模仿出来的。
墨子嘴巴一动刚想开口就被大铁锤便厉声喝断,“不要说话!!”
大铁锤左看右看,而后道:“把你们自己的兵器亮出来,据我所知影麒麟用的是短刃,哪怕模仿也拿不到我们的兵器,谁没有兵器的都给我站出来!!”
在场头领全都有各自兵器,哪怕是普通的墨家弟子,手中也会拿上一根棍棒,而魏国兵卒就更不用说了,身上穿有甲胄,手中持有长枪,一时间在众目睽睽下十分难以模仿。
随着大铁锤的这一嗓子出来,各自扭头检查彼此,纷纷把手中兵器举起,哪怕是年迈的老鬼手中也都留有一根木杖,不多时,五名墨家弟子被推出来站到众人面前。
这五个人年纪不大,站到中间以后大铁锤让他们各自念出自己的名字,要是能说出名字又能讲出过往经历,有人作证的话便可归队,要是说不出过往经历只能讲名字,就要留在中间了。
简单帅选后场内就剩两个人,一个说自己叫来福,另一个说自己唤作有胜,在场的所有墨家弟子没人认识,墨羽建议上前搜身,任何伪装都扛不过近身检查。
此举非常冒险,纵使在场人多,明知道影麒麟善使短刃还要靠近,对方忽然出手的话风险仍然极大。
为了洗刷先前两次看漏的耻辱,墨羽提出建议后想要亲自上前检验,而大铁锤快步上前将他推到一边,朗声笑说:“你这家伙两次都被女人迷了眼,一次是琴如雪,一次是上官凤,我看还是我来吧。”
墨羽面露尴尬后退一步回到队伍里不再吭声,看到一向沉默冷漠的墨羽当众吃了亏,比较了解他的人都纷纷笑出声来,连琴如雪也忍不住捂嘴轻笑。
大铁锤上前几步,对二人拍胸脯道,“两位放心,我大铁锤绝不会认错自己的人!”
说完以后他看了二人一眼,脸上都表现出些许紧张,他伸手打算先检查左手,就在这时,右手边的弟子忽然开口。
“铁锤头领,先检查我吧,我肯定不是的啊!”
“行行行!”
那人脸上露出哀求之色,大铁锤见到一个男人露出哭哭啼啼的样子就受不了,尽管年纪不大,但也是不喜,不过还是变了打算,他伸手往右边伸去。
就在这时,变故突生,原本要检查左边却变成检查右边,下意识的举动打消了众人一点儿防备,就在大铁锤的手要碰到那名弟子身上时,那名墨家弟子陡然拔刃而斩,唯有一直留心的墨子举起非攻瞬间挥出一道剑气。
影麒麟不得不收刀后退半步,它转头一手朝旁边的墨家弟子抓去,它之所以出声,就是想留下这人当做自己的人质作为最后底牌,眼下自己已经走投无路彻底没了办法。
它的算盘,有被墨子预估过,在用剑气逼退影麒麟的攻势后,大铁锤也怒目圆睁,眼看着影麒麟想要伸手去抓身侧的弟子,他怒吼着举起铁锤猛烈挥砸而下挡在二人中间,硬生生逼停了影麒麟的动作。
地面震颤碎裂被铁锤砸出坑洞,迅速蔓延出来的龟裂让影麒麟脚步不稳。
墨子抓住机会飞快上前,非攻接连拍出,影麒麟纵然身法极好,可在地面被限制的情况下也施展不开了。
留影与非公接触的第一下便被拍掉飞走,非攻直进中路顶在影麒麟胸口上,鲜血狂涌出来,黑影倒飞在空中把短刃接回手中落地后又接连退了数步,半跪在地上吐出大片血朵。
老鬼出声道:“只要把它留下,那我们的计划就不用改变了。”
墨子让周围人尽量散开不给影麒麟融入人群的机会,他手持非攻闪身上前。
就是此时,石屋外传来一声高亢的鸟鸣,影麒麟再次伸入怀中掷出一物,还未落地就已炸出浓浓白烟霎时将所有人的视线遮盖。
“散——”
墨子面目微沉,非攻凝聚劲力横挥而出,剑气卷成狂风便将他面前白烟切得烟消云散,那道黑影,趁着他出剑的功夫已经迅速钻入了一间石屋里。
他三两步点地飞快追去,而那人却毫不迟疑,跃上窗台,丝毫不惧高山之下的万丈深渊,踩着石台跳出去时转身朝墨子掷出三把飞刃。
墨子举剑一旋,将三把飞刃接下甩到石屋中的墙壁上,哪怕他速度足够快,也还是慢了一拍,眼睁睁看着影麒麟从窗台跳下了深不见底的悬崖。
一只巨大的白鸟在他视线远方也跟着极速坠落,墨子沉着眉头,道了声,“一群疯子。”
山风在耳边呼啸,极速下坠的风流让它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悬崖之下,是重重迷雾与未知的黑暗,在这一刻,哪怕摔得粉身碎骨,它心中已然没有丝毫恐惧。
远道而来的蜂雀在瞧见下坠的黑影后纵身从白鸟背上跃下,踩住悬崖岩壁,一个借力加速再次向下俯冲。
等到靠近时玉臂伸展出来将影麒麟搂入怀里,随后掷出钩锁牢牢钉在石壁上,二人继续下坠,却是借助钩锁划出弧度在另一边往天空飘荡回去。
巨大的白鸟啼鸣着振翅飞来,稳稳将二人接在背上。
蜂雀看到影麒麟唇角流出的红血,迅速摸出一枚疗伤丹药塞进对方口中。
山风奔腾,吹得她发丝狂舞,蜂雀抬眸望了眼山壁上站在窗台上的那人,冷艳眸光一闪而逝,带着影麒麟极快消失在了绵延的群山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