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大同府之后,该打听的事,唐风年都打听过。
关于朱大人有一个妻子,六个小妾,七个儿子,八个女儿……唐风年都清楚。
不过,那封匿名信上,关于朱大人好色、贪财的罪状,唐风年暂时不敢下结论。
此时此刻,朱大人坐在主位上,坐姿霸气,哈哈大笑,说:“今日下大雨,咱们效仿古人,煮酒论英雄,如何?”
唐风年和煦地回应:“唐某以茶代酒,希望不要扫朱大人的兴。”
怎么可能不扫兴?朱大人眼里的笑容明显变少,皮笑肉不笑,暗忖:不喝酒,就是不想讨好我。这姓唐的,究竟怀着什么目的,非要在大雨天来见我?
心怀鬼胎,暗流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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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府衙门里,石师爷正站在屋檐下看那瓢泼大雨,为唐风年担心,眼眸深沉,暗忖:风年这次太心急,为了试探朱大人的品行,有些铤而走险。
他认为,朱大人作为大同总兵,在大同府盘踞多年,即使真是个贪腐的坏官,战乱也不会在短时间内到来。
所以,他之前劝唐风年不要急躁。
但是,唐风年作为弟子,这次没听他这个师父的话。
唐风年认为,战乱就像病痛一样,有的病痛发作得慢,有的病痛发作得快。他早点去试探朱大人,就相当于给朱大人把脉。
病人常常讳疾忌医,但大夫绝对不能逃避,不能拖延。
他觉得,自己这个知府相当于大夫。
石师爷唉声叹气,心事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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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私塾因为大雨而停课一天。
巧宝乐得清闲,先试试自己的新羊皮靴是否防水,然后高高兴兴地穿上蓑衣,戴上斗笠,打算去雨中舞剑。
因为她前几天看到一幅画,画的就是江湖侠客在雨中行侠仗义,救无辜者,杀恶霸。
赵宣宣连忙把巧宝拉住,警告:“小心打雷,雷电不是闹着玩的。”
“娘亲,眼下外面没打雷,只下雨,机会很难得。”
巧宝撒娇、耍赖,都无效,无奈地跺脚。
赵宣宣拉她去书房,从书架上找出这方面的书,念给她听。
“某年某月某日,一人在树下躲雨,被巨雷劈中,皮肤如焦炭,当场死亡,药石无医。”
“雷电,极快,被劈中者,非死即伤,当时有发麻之感,无法逃跑,无法控制自己的手脚。”
“某县,有两个人在上坟时,忽遇打雷。一人手拿铁器,雷劈之。另一人手拿木棍,无事,幸免于难。”
赵宣宣一本正经地念出来,然后问:“巧宝,你还敢不敢去雨里玩?”
巧宝被训得像小猫一样,不敢顶嘴,只顾着摇头。
赵宣宣白她一眼,说:“对老天爷,要怀有敬畏,凡事三思而后行,不能无法无天地贪玩。”
她的话刚落音,天上突然响起雷声,听起来闷闷的,不是那种响亮的惊雷,仿佛老虎在打呼噜,蓄势待发。
巧宝也听见了,连忙把斗笠和蓑衣脱掉,然后跟赵宣宣搂搂抱抱,撒娇:“娘亲比我聪明。”
赵宣宣微笑,抚摸她的后背,轻声说:“胆子太大,不一定是好事。”
“比如,擅泳者,死于水。”
“遇到大雨时,就要想想,有没有危险?”
巧宝把玩赵宣宣腰间悬挂的玉佩,疑惑地问:“下大雨有危险,爹爹今天为啥非要出门去做客?”
赵宣宣收敛笑容,神情流露难言之隐,避重就轻地说:“因为你爹爹不是为了玩乐,而是为了大事。”
大雨带来凉意,母女俩互相依偎,巧宝问:“什么大事?”
赵宣宣想一想,轻声说:“如果你爹爹偷懒,咱们和大同府的百姓可能陷于水火。”
巧宝好奇,又追问:“什么水火?”
赵宣宣凑到她耳边,说悄悄话:“战乱的水火,此事绝对不能开玩笑。”
巧宝大吃一惊,一双瑞凤眼虽然长得像唐风年,但比不上唐风年沉稳。
赵宣宣凝视小闺女的眼眸,郑重其事地道:“保密。”
巧宝毫不犹豫地点头,心潮激动,又说悄悄话:“谁造成的战乱?是不是长城外的敌人?”
赵宣宣犹豫片刻,说:“外面的敌人肯定虎视眈眈,但很多乱子是从自己内部开始乱起来的。”
“比如那些贪官污吏,那些卖国贼,那些奸细……”
唐风年夜里经常跟她说悄悄话,关于那封举报信,关于公事上的麻烦,他几乎从不瞒着她。
其一,唐风年认为赵宣宣聪慧,又从杂书上学到很多五花八门的东西,能为他出谋划策。
其二,他希望赵宣宣有自保的能力。如果啥也不知道,总是后知后觉,恐怕天天上当受骗,又傻又天真。
除非太血腥,怕吓到她,他才会选择隐瞒。
此时此刻,巧宝听完后,若有所思,暗忖:如果真的打仗,我不能纸上谈兵,我要做女将军。
她不害怕,反而在想象出来的白日梦中提前体会嗜血和抗敌的滋味。
当她走神、发呆时,赵宣宣也在发呆,暗忖:希望那个朱大人不是大奸大恶之人,希望他没有丧良心。此地既有文官,也有武将,如果齐心协力,可保一方平安。如果互相争斗,不顾大局,恐怕敌人趁虚而入。
过了许久,外面的大雨停歇,但没有出现雨后彩虹的美景。
赵东阳感觉自己闷坏了,迫不及待地带赵大贵、赵大旺和肖画戟出门,打算去街上逛逛。
王玉娥目送他的肥胖背影,暗忖:又去街上乱花钱。
不过,她转念一想:孩子爷爷多走走路,如果能每天让身上的肉少一二两,花钱也值得。
于是,她没啰嗦,任由赵东阳去外面玩。
但是,赵东阳出门不到一刻钟,又急急忙忙转身回来,两手空空,啥也没买。
大胖脸上还阴云密布,一脸不高兴。
王玉娥做针线活消遣,听见他的脚步声,抬起头,笑问:“忘记带钱袋了?”
赵东阳在她旁边的椅子上坐下,眉头微皱,说:“上一任大同府的知府肯定刮地皮。”
“城里的路都不好好修,一下雨,坑坑洼洼,到处是泥浆。”
“我偏偏今天穿的是新鞋,舍不得弄脏。”
王玉娥轻笑,说:“等会儿,你把这事告诉风年。”
“让他修路,免得打扰赵老爷逛街的雅兴。”
赵东阳撇嘴,说:“什么赵老爷?阴阳怪气。”
“难道你不用出门?那外面的路光是让我一个人走着玩的?”
老夫老妻,闲来无事,又斗嘴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