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上”这二字从蓝灵儿嘴里吐出，白千尘便知，她是真的生气了。
只是不懂，这气从何而来？
他凝眉片刻，转过身，缓缓抬手褪下一件外袍。
随后是中衣。
直到里衣从光滑圆润的肩头滑落，纤瘦脊背上的伤，再也没有半分遮掩。
很多已结痂。
仍能从雷电击伤的流线看出，曾有多惨烈。
蓝灵儿想起自己做过的梦。
在梦里，化形成神兽腓腓的白千尘总是坚定不移，直奔雷海，非要取到天圣令不可。
“还疼吗？”
温热指腹轻触肌肤，带起又酥又麻的痒。
那痒好似能缓解伤口的疼，却也让他不知如何自处，僵硬着回应一个，“嗯。”
“有药吗？”蓝灵儿问。
白千尘静默一会儿，认命般从纳戒里取出玉盒递给她，“每日涂一次，三个月便可恢复，不会留疤。”
“你还在乎疤痕？”
“你是女孩子，留疤不好看。”
“噗！”
蓝灵儿笑，“没想到尊上还懂得怜香惜玉了。”
“既然如此，还不趴下去？”
白千尘乖巧趴在枕头上，只给她留下一个沉默的背影。
清凉的药膏在刺痛的患处晕开，缓解了多日来的紧绷，有些昏昏欲睡起来。
却听蓝灵儿问：“为何退缩？”
“嗯？”白千尘的嗓音带着一丝半梦半醒的迷糊。
“告诉我，今天为什么说表白不算了，你后悔为我去幽雷谷，还是其他原因？”
“因为……你不愿与我成亲。”
“就为这个？”
“还有一部分，是因青云。”
“他？”
蓝灵儿微微怔愣，“跟他有什么关系？”
“我看得出来，青云喜欢你。”白千尘抬起头，侧目打量她眼底神情。
入目却是，她垂着乌泱乌泱的长睫，什么也探不出。
他抿了抿唇，轻叹道：“灵儿，看见青云那些记忆，我忽然有些羡慕他，曾陪在你身边多年，看着你长大。”
“人都有私心，我也是。”
“青云待你很好，许多事皆是误会。”
“有那么一瞬间，我甚至在想，不要告诉你这些。”
“可我不能瞒你。”
背上的手，一直慢条斯理给他上药，就好像，丝毫没把他的话听在耳中。
白千尘心知，蓝灵儿在听。
“灵儿，青云一直都知道你才是天神仙宫圣女，他也有让江柔交出你的身份信物。”
“江柔提议，等你独当一面，亲手还给你。”
“可是……你结出金丹后，江柔让人把青云骗回飞云殿，与巫王设计夺舍他，亦禁锢他的灵魂。”
“最后，青云三魂七魄全散，一缕命魂化成怨煞之气，附在本命神兵莲心笔内，到处找你。”
背上游走的手顿了一下，又继续。
白千尘明白，此刻的蓝灵儿定会心绪纷乱。
以为帮江柔一起害她的人，实际一直在身边保护她。
奈何，连青云也想不到，他几次三番保护错了人。
反而险些害死她。
“灵儿，灵魂互换之事，以前从未发生过，青云并非故意，斯人已逝，你莫怪他。”
“安慰我？”蓝灵儿声音淡淡。
白千尘坐起身，才惊觉自己只穿一件小衣。
他连忙抓过被子裹在身上，解释道：“我不想你难过。”
“实在想哭，哭便是，我不会笑你。”
他伸出纤白的手，紧紧握住蓝灵儿指尖，发觉她的手，冰凉的厉害。
“怎会这么冷？”他顾不上衣衫不整，忙上前，把人拉进床榻，用锦被包裹起来，用力抱住，“还冷吗？”
“心冷，外物岂能暖回？”
蓝灵儿一句话，让白千尘的心，狠狠揪疼，“事已至此，别想太多。”
“我若是青云，我只希望你能开开心心的活，不要有一点点伤心，不然黄泉路上，会舍不得往前走。”
“师徒十三载，感情自然不一般。”
“他死了，你难过。”
“但以后的日子还很长，接下来的路，让我陪你一起走下去，好不好？”
“你永远不会离开我？”蓝灵儿目光沉寂。
白千尘与她对视，举起三根手指，“我白千尘对天道起誓，天地无垠，山海无边，除非我身死，不在三界之中，否则定不会抛下蓝灵儿一人。”
“不许死。”蓝灵儿扒开被子，修长手指勾起白千尘下颌，俯视他晶莹剔透的瞳子。
她再度纠正，“我说，你不许死，既然已开始，就不能中途退出。”
想到一直被误会的青云。
想到前世，唯一全心全意爱自己的外婆。
他们皆是这样，以死亡的方式，丢下她。
而眼下，玄坤大陆。
原本只想顽强活下去的她，竟多出一个牵挂。
便是单纯到不食人间烟火的小毛团。
白千尘瞧见她眼中的明灭，心头钝痛。
他点头，“好，我不死，永远陪在灵儿身边，只要你需要我。”
话落，他被一双长臂死死抱紧，嵌入坚实怀中。
耳边响起蓝灵儿低低喃喃的笑声，“白千尘，也许你不该对我这么好。”
“我觉得我，可能是个天煞孤星，与我亲近的人都会死。”
“你看，天神仙宫被灭。”
“青云为我，也被江柔和巫玄合谋害死。”
“曾经还有一个把我带大的外婆，也没能等到我功成名就，让她享受更好的生活，病逝了。”
“我连她最后一面，都见不到。”
她声音渐渐沙哑，却始终保持冷静，而这份冷静，在白千尘眼中，是爆发前的死寂，已有入魔之相。
念此，他忙把人抱紧，拍了拍她挺拔笔直的脊背，一声声安抚。
“江柔身死，青云大仇已报，至于巫玄，我会与你站在一起，将他挫骨扬灰。”
他不知道蓝灵儿哪来的外婆，仍认真道：“等以后有机会，我陪你一起去外婆坟前，给她祭拜。”
“灵儿，可以带我去吗？”
蓝灵儿“扑哧”一声笑了，眸尾泛红，眼神却带上玩味，“好，以后有机会的话，我肯定带你去。”
“嗯。”白千尘重重点头。
她又道：“我没有喜欢青云，师徒多年，他如兄如父。”
“但在江柔误导下，我很少有机会见到他。”
“大多时间不是在修炼，便是出门历练，我一直以为他喜欢众人口中，冰清玉洁的大师姐。”
“而那日，囚牛山，万界星河图内，我的确有利用你气江柔的心思。”
白千尘的心，好像被她“啪叽”一下，摔在地上。
紧接着，又一声轻笑拂入耳蜗，“可我应下尊上的表白，亦是真心。”
他刚要破碎的心七上八下，不等跌入谷底，又原地复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