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在关阴山脉行军的各处南军将领们相继风尘仆仆地聚到云月笙这里，正襟危坐，正等着向喻城询问前线的军情。
\"诸位奔波劳累，不如先用些膳食再议正事。\"
云月笙清冷的嗓音自帐门处传来。众人抬头望去，只见她款款步入，径直在上首落座。而喻城紧随其后，极其自然地在她身侧坐下，动作行云流水，仿佛早已习惯了这个位置。
这时节，外面到处烽火连天，长公主的帐内却烛光摇曳。两人并肩而坐的身影在营帐上投下交叠的剪影，倒真有几分少年伉俪的般配。
方知衡看得目瞪口呆。
他一直都喜爱观察云月笙，却从未曾见过有人能在这位殿下身边这般的从容自若？就连她那个名义上的未婚夫，嚣张跋扈的顾皖卿，在她面前不也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吗？
看来长公主殿下应当还是更属意小侯爷一些，他思忖着——
喻家世代忠臣良将，本就是皇室人要拉拢的重臣。而顾家屡次阳奉阴违，是不尊诏令不听话的远地藩王。云月笙只要是想匡扶南朝云氏，那么要选谁，就几乎是显而易见的事。
这样想着，方知衡看向喻城的眼底多了几分支持，越发的觉得这小侯爷跟自己追随的殿下般配如斯。
\"嘿——\"帐外忽然传来一声洪亮的招呼。徐尽忠的副将柳三姗姗来迟，站在门口乐呵呵地拍了拍薛宴清的肩膀，\"老薛，你杵在门口当门神呢？快进去用饭啊！听说殿下特地命人猎了两头鹿给小侯爷接风，去晚了后腿肉可就没啦！\"
\"吃吃吃……你小子就知道吃！\"薛宴清被推得一个趔趄，头皮发麻地狠狠瞪了柳三一眼，\"老徐派你来是商议军务的，不是来蹭饭的！一个个都他娘的不让人省心！\"
他话音未落，上首的喻城缓缓抬起眼帘，手中割肉的匕首在瓷盘上磨出刺耳的声响。
\"究竟是谁……\"他声音冷得像冰，\"不让人省心？\"
薛宴清浑身一颤，脸色顿时惨白。看着小侯爷那副磨刀霍霍的模样，他膝盖都有些发软，求助般地望向端坐在一旁的云月笙。
云月笙却连一个眼神都未分给他，清冷的目光缓缓扫过帐内众人，眸中凝着淡淡的寒霜，\"西府的人呢？\"
帐内的空气骤然凝固。
柳三被问得一愣，讷讷地躬身回话，\"末将等以为……殿下素来不喜与文臣们议事，故而……未曾邀请西府的诸位大人们前来。\"
话音未落，上首突然传来\"砰\"的一声脆响——
茶盏被重重剁在案几上，震得碗盖嗡嗡作响。令在座众人无不心头一颤。
\"你们以为……\"少女纤长的睫毛微掀，声音冷得像腊月寒风，\"本宫平日不召文臣问答咨询，是有意轻慢他们，而……独独偏袒你等武将是么？\"
\"臣等不敢！\"
满帐武将连带着方知衡陈立言等人闻言，顿时齐刷刷跪倒在地，连呼吸都放轻了三分。
“嗤——”
身侧的喻城见状忍不住低笑出声，温热的气息轻轻拂过云月笙的耳畔。他刻意将嗓音压得又低又磁，带着几分戏谑，
“不过一岁光景未见，殿下变得好凶煞呢——”
望着满帐噤若寒蝉的将领，他眼底掠过许多复杂。明明云月笙只是端坐在这里，神色淡漠，连声线都不曾抬高半分，却能让这些平日里在沙场上叱咤风云的武将们吓得跪伏在地，连大气都不敢喘。
看来这些时日里，他的小殿下在军中没少下功夫立威。想到少女独自在这狼虎环伺的军营中周旋，喻城的心头真是既疼惜又骄傲，指尖无意识地在刀柄上轻轻摩挲过。
\"外战外行，内战内行。\"云月笙清冷的声音在帐内回荡，每个字都像冰珠落玉盘，\"武将守疆土，文臣理朝纲，各司其职，方能国祚绵长。\"
她目光如寒刃般扫过众人惊惶的面容，最终定格在柳三惨白的脸上。
\"诸位将军——以为如何？\"
\"臣……臣等知错！\"薛宴清与柳三忙不迭地叩首，额间已渗出细密冷汗，\"这就亲自去请督战官前来议事。\"
\"确实该你们亲自去请。\"云月笙这才神色稍霁，但周身的威压却不减反增，\"但这还不够。\"
她纤指轻叩案几，发出令人心悸的脆响，\"国势愈是危殆，体制愈是衰微，你我就愈要严守章法。否则……\"
少女的话音微顿，帐内静得能听见烛火摇曳的声响。
\"便是取祸之道了。\"她眸光一凛，\"既然诸位知错，便各领十军杖。可有异议？\"
最后一字落下时，帐外适时传来军杖相击的铿锵声，听得众人心头俱是一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