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夜的风掠过河面，带着水汽和隐约的血腥味。
九方翊瘫软在河岸边的乱石杂草间，昏迷不醒,他的衣袍破碎不堪，露出底下狰狞可怖的伤口——
肋骨显然断了几根，手脚以不自然的角度扭曲着，全身上下几乎找不到一块完好的皮肤，密密麻麻的血痕仿佛在无声诉说着在霍家地牢里遭受的非人折磨。
“自投罗网，还把自己弄成这副模样……真是蠢货。”云月笙缓步走近，黑袍下摆拂过沾血的草地,她蹲下身，从袖中取出一枚莹白的药丸，伸手欲喂入九方翊的口中。
“你做什么！”琴筝猛地扑上前，一把将九方翊的头颅护在自己怀中，充满敌意地瞪向云月笙，仿佛她手中拿的是穿肠毒药。
“止血的——”云月笙并未动怒，嗓音依旧柔和得不可思议，在肃杀的夜色里显得格外的没有攻击性，
“还有治内伤的，我都备了些，河水浸泡，伤口恶化，不用药的话——他会死。”
她摊开掌心，几枚药丸静静躺在那里。
“……”琴筝死死盯着那几枚药丸，又低头看向怀中气息奄奄、体温冰凉的九方翊，内心剧烈的挣扎着。
最终，他咬咬牙，恶声恶气地警告道，“你最好别骗我！否则我绝不会放过你！”
说罢，他几乎是粗鲁地夺过药丸，再小心喂入九方翊的口中。
却不料，就在此刻，云月笙忽然森然一笑，声音轻飘飘地落入琴筝耳中，“其实——那是断肠丹。”
“大人！”琴筝瞬间面无血色，疯了一般的去抠九方翊的嗓子眼，整个人吓得浑身乱抖，几乎魂飞魄散。
“噗嗤——”云月笙却蓦地笑出了声，她站起身，看着琴筝狼狈不堪的模样，笑得眼泪都快溢出来，眼底满是戏谑玩味的光芒。
琴筝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被捉弄了，脸色由白转青，怒骂道，“靠！你是不是有什么大病啊！”
“你拿刀抵我。”少女收起了笑容，朝他极其恶意地歪了歪头，语气轻柔却令人不寒而栗，“下一次，就不会是假的了。”
……琴筝顿时语塞，只能在心里暗骂：这都什么人啊？！报复心强得离谱！他明明连她一根头发丝都没伤到。
“姐姐——”这时，几人身后传来了一声湿漉漉、可怜巴巴的呼唤声。
“嗯？”云月笙总算侧过头，分了一眼给那个浑身滴着水、模样狼狈不堪的少年，“人都救出来了，顾世子不走吗？”
顾皖卿抬起眼，湿发贴在额角，更显得眉眼低垂，带着几分刻意的乖巧，“等你……一起。”
云月笙不置可否，目光转而投向河心。
那里，一大片暗红的血色正如同诡谲的巨花般不断晕染、蔓延，中央还漂浮着几具插满箭矢的尸体，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可怖。
浓重的血腥味随风扩散，令她蹙起了眉头，眼底现出几分厌烦来。
后续试图泅渡而来的禁军也目睹了这惨烈的景象，纷纷胆寒，再不敢上前，只能狼狈地调头撤回。
很快，云月笙一行人便带着伤者迅速撤离了血腥的河岸。
但他们并未返回城中，而是随着九方氏的人马，隐入了附近一处隐秘的据点。
顾皖卿对此颇为不解，“为何要同他们一道？此刻夜色尚深，我们若潜回城中，未必有人察觉。”
“你当霍相真是那般好糊弄的？”云月笙步履未停，声音冷静地分析道，“飞絮终究是我身边之人，他不可能不对你我起疑，若我所料不差，此刻我的府邸周围，只怕早已布满了他的眼线。”
“无论是我们回去，还是假扮我们的人出来，稍有异动，他都会立生警觉。”
霍邱华与宫里头的那位一样，疑心甚重，又惯喜欢试探人心。
他们总是表面上装作若无其事，实则早已安插完了耳目、潜藏在暗处默默观测着……
一旦被他嗅到丝毫异常，他便会如蛰伏的毒蛇般猛然窜出，将人撕咬得粉碎。
闻言，顾皖卿的脚步微顿，问出了一个盘旋已久的问题，“霍家将暗探都安插至你身边了，还是个日日相对之人……这么多年，姐姐难道一直都隐而不发，只待今日？”
“谁告诉你……我早就知晓飞絮的身份了？”云月笙寡淡的讥笑出声。
清冷的月光掠过树梢，恰好勾勒出她侧脸一抹纤细而疏离的轮廓，那弧度优美却透着冰凉的意味，仿佛月光本身雕刻而成的面具。
她的音色也轻飘飘的，融在夜风里，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清醒，“我又不是神仙，怎么可能事事都知晓，若非那次飞絮将我放过九方翊的消息传给霍家，我或许……永远都不会怀疑她。”
毕竟，飞絮跟在她身边的岁月实在太长了，甚至早于她认识云曦琅。
她是极少数能在自己发病时不受影响、依旧能留在身边照料的人。
因此，在云月笙往前的很长一段昏暗时光里，飞絮都几乎成了她世界里一个固定而依赖的存在。
就像是一位沉默可靠的亲人，打理着她的起居，也仿佛守护着她的脆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