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二年八月五日,清早,彼得格勒,尤登尼奇司令部。
外面的枪炮声似乎从四面八方向这里逼近,每一次爆炸都像重锤敲击在尤登尼奇的心头。坏消息一个接一个传来:邦奇-布鲁耶维奇团彻底倒戈,马科夫的骑兵反噬,更多的部队在观望甚至加入了对方的红色浪潮。
德军传单像雪片一样落下,瓦解着他最后的力量。
日丹诺夫的广播如同魔咒,不断侵蚀着士兵们的意志。
他像一头困兽,在布满地图和碎瓷片的指挥所里焦躁地踱步,参谋们噤若寒蝉,等待着他最终的决断。
“他们不是靠那块红布条来认人吗?”
尤登尼奇突然停下,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狰狞的光芒:“好啊,那我们就给他们送去更多的‘自己人’!”
他猛地转身,对着自己最信任的副官,近卫团的团长扎伊采夫上校,下达了一条冰冷残酷的命令:“扎伊采夫,立刻从近卫团和所有还绝对忠诚的部队里,挑选出最精明最冷血的军官和士兵,组成突击队!人数不用多,但要足够精干。”
“任务只有一个:给我找来红布条,绑在胳膊上,混进那些叛徒的队伍里!”
指挥所里一片寂静,所有人都明白这道命令意味着什么。
这是赤裸裸的背信弃义,是只有在最绝望的内战中最肮脏的一页里才会出现的战术。
“将军……”一个年轻的参谋下意识地想说什么。
“闭嘴!”尤登尼奇咆哮道:“都什么时候了?!他们可以引德国人进来,可以背叛祖国,我们还跟他们讲什么骑士精神?!他们要混乱,我们就给他们混乱!他们要猜疑,我们就让他们自己人之间杀个痛快!”
他 盯着扎伊采夫,一字一句地命令:“混进去之后,寻找机会:暗杀他们的低级指挥官;向不同的起义部队胡乱开火,制造他们之间的误击;散布谣言,就说德国人马上就要清算所有参与起义的人,或者日丹诺夫已经准备把彼得格勒完全卖给德国人!总之,我要让他们人人自危,让那块红布条不再是护身符,而是催命符。”
扎伊采夫上校,面无表情地立正敬礼:“明白,将军,我会亲自带队。”
红色布条并不难找。在混乱的彼得格勒,红旗、红布、甚至染血的绷带,都能凑合。
很快的一支支佩戴着红色臂章,眼神却与那些充满理想主义或绝望反抗的起义者截然不同的小队,悄然离开了白军的核心防线,像毒蛇一样融入了城市街巷的阴影之中。
这场“影子战争”几乎立刻奏效了。
在起义军控制的工厂区,一队“新加入”的装备精良的“同志”指引安娜的工人赤卫队去“接管”一个重要的街垒,结果却将其引入了白军预设的伏击圈,造成了惨重伤亡。
在德米特里水兵控制的码头附近,突然爆发了激烈的交火,事后发现是两支都佩戴红色臂章的部队在互相射击,双方都坚称对方先开了火,并且行动诡异,猜忌的种子就此埋下。
更致命的是针对指挥层的刺杀。
一位在基层水兵中颇有威望的起义舰长,在他的临时指挥所里被冷枪击中,凶手手臂上戴着红色的布条,在混乱中消失无踪。
消息传开,一股无形的恐惧开始蔓延,前不久还并肩作战的“同志”,现在可能就是背后捅刀子的敌人。
德米特里和安娜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他们不仅要面对正面战场上尤登尼奇残部的反扑,还要时刻提防来自“自己人”的冷箭。
恐慌如同瘟疫般扩散,下达的命令变得滞涩难行,基层的指挥官和士兵们变得神经质,对任何不熟悉的面孔都充满敌意,甚至出现了因为口令对答稍慢就开枪射击的极端事件。
起义军的进攻势头被彻底遏制,他们不得不分出大量精力来进行内部甄别,防御阵线也因此出现了漏洞。
日丹诺夫在电台大楼里接到了前线混乱的报告,他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他立刻意识到这是尤登尼奇的毒计。
在中央电台大楼的临时指挥部里,气氛压抑得让人窒息。
日丹诺夫听着前线传来的一个个关于渗透、误击和暗杀的报告,脸色铁青。
沃兹涅先斯基焦躁地踱步,季诺维也夫则一拳砸在墙上,怒骂着尤登尼奇的卑鄙。
“必须立刻采取措施!否则不用白军来打,我们自己就会垮掉。”
德米特里从前线匆匆赶回,身上还带着硝烟和血迹,他语气急促地向日丹诺夫建议。
“你有什么办法?”日丹诺夫沉声问。
“通过广播!立刻通知所有部队!”
德米特里快速说道:“要求他们,遇到任何不明身份佩戴红色臂章的‘友军’,必须严格盘查,询问其原属部队番号、指挥官姓名、起义当天的集结地点和口令,答不上来或含糊其辞的,立即扣押!同时,我们必须暂时停止接纳新的投诚部队!”
日丹诺夫没有犹豫,他知道这是饮鸩止渴,会挫伤那些真心投诚者的积极性,但在内部信任濒临崩溃的当下,这是唯一能快速稳定局面的办法。
他立刻走向麦克风,用沉重坚定的声音,向全城起义部队下达了新的指令:
“所有起义部队的同志们!我是日丹诺夫!现在发布紧急命令:尤登尼奇匪帮正派遣大量人员,伪装成我们的人进行渗透破坏,我要求,各部队立即对身边所有不熟悉面孔的‘同志’进行身份核查,询问其详细信息,同时,我命令所有尚未抵达我方控制区,仍在途中或表示愿意加入我方的原白军部队,请立刻停止向我方靠拢,就地构筑防御工事,等待进一步通知,任何未经核实擅自靠近我方阵地者,将被视为敌人,格杀勿论!”
这道命令像一道冰冷的闸门,暂时遏制了混乱的扩散。
起义部队开始内部肃清,也确实揪出了一些扎伊采夫派出的渗透者。
但那种初生政权特有的开放和包容的气氛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紧绷怀疑的情绪。
一些真心想要投诚却被命令阻挡在外的白军部队感到困惑和不满,攻势的浪潮再次减缓。
尤登尼奇在司令部里,听着前线传来的关于起义军内部陷入混乱和猜忌的报告,脸上终于露出了几天来第一个近乎残忍的笑容。
“对,就是这样……让他们自己去咬吧……”他低声说道,仿佛在欣赏一出精彩的戏剧。
然而,这剂毒药虽然猛烈,却无法改变整个战局的根本力量对比。它延缓了起义军的胜利,加剧了城市的痛苦,但无法为尤登尼奇带来真正的转机。
尤登尼奇当然清楚这一点,他也不打算给起义军喘息的机会。
在成功地播下了猜忌的种子后,他做出了一个更加疯狂堪称绝望的决定。
“命令!”
他在指挥所里,声音嘶哑着:“从城外防线,抽调……抽调第42西伯利亚步兵团,以及所有还能机动的部队,立刻入城!全力清剿城内的叛徒!”
一个参谋惊骇地试图劝阻:“将军!城外德军虎视眈眈,此时抽调兵力,万一……”
“没有万一了!”尤登尼奇猛地转身,双眼赤红,像一头濒死的野兽:“彼得格勒已经守不住了!你以为我们还能等到弗兰德尔的援军吗?不!这座城市,要么毁在德国人手里,要么毁在这群叛徒手里!既然结局注定,那我就要在他们得逞之前,杀光这群引狼入室的蛀虫!让这座城市为他们陪葬!”
他不再考虑战略,不再考虑后果。
他调动了手中最后一张牌——原本用于防备德军攻城的城外预备队,将他们投入了城内的血肉战场。
同时,他命令所有还能联系上的炮兵部队,不管精度,不计伤亡,对着地图上标定的起义军控制区域,进行无差别的覆盖炮击!
“可是将军,那里还有很多平民……”另一个参谋脸色苍白地说。
“平民?”尤登尼奇发出一声凄厉的冷笑:“和叛徒混在一起的,还能是平民吗?都是叛徒!开炮!给我炸!把他们都炸成碎片!”
刹那间,更加密集和恐怖的炮火降临在彼得格勒的街区。
这一次,炮弹不再区分军事目标和民用建筑,它们唯一的目标就是毁灭。
巨大的爆炸接连不断,古老的建筑在火光中坍塌,街道被炸成废墟,来不及躲避的起义军士兵和平民在炮火中化为齑粉。
浓烟和尘土遮天蔽日,整座城市都在炮火中颤抖。
局势急转直下,再度变得极其胶灼和残酷。
起义军不仅要应对内部的渗透和正面白军新生力军的猛攻,还要在无差别的炮火下艰难求生。每一分钟都变得无比漫长,每一寸土地的争夺都付出了血的代价。
德米特里在枪林弹雨中穿梭,组织着摇摇欲坠的防线。
看着身边不断倒下的同志,听着远处传来属于自己人的惨叫声,他内心的怒火和绝望达到了顶点。他猛地想起了一个人——那个德国联络官。
他带着几名卫兵,冒着炮火冲回了距离电台大楼不远的德军联络点。
克莱斯特少校和他的手下依旧在那里,保持着一种令人恼火的冷静。
“克莱斯特!”
德米特里几乎是吼叫着冲了进去,一把揪住少校的衣领:“你们还在等什么?!看看外面!我们快要顶不住了!尤登尼奇疯了!他正在把这座城市和我们一起毁掉!立刻!马上!让你们的部队发动进攻!”
克莱斯特少校平静地拨开德米特里因激动而颤抖的手,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领,他的语气依旧冷静刻板:“德米特里中尉,我理解你的处境,但是发动大规模进攻的决定权在博克元帅手中,不在我这里,元帅阁下有他自己的时间表和战略考量。”
“战略考量?!去他妈的战略考量!”德米特里彻底爆发了,他猛地掏出了腰间的配枪,顶在克莱斯特的额头上,眼睛因为愤怒和绝望布满了血丝:“你们是要等我们全都死光吗?!这就是你们的合作?!”
面对枪口,克莱斯特的眼神微微闪烁了一下,但身体依旧站得笔直。
他身边的德军士兵也瞬间抬起了枪口,气氛剑拔弩张。
“杀了我们也改变不了城外元帅的决定,中尉。”
克莱斯特的声音依旧冷静:“而且,你认为在现在的彼得格勒,多我们这几具尸体,对局势有帮助吗?”
德米特里死死地盯着克莱斯特,持枪的手剧烈地颤抖着。
最终极致的愤怒化为了一声野兽般的低吼,他猛地将手枪砸在地上,转身头也不回地冲出了房间,只留下一句充满恨意的话:“我们就不该找你们合作!”
看着德米特里消失的背影,克莱斯特少校弯腰捡起地上的手枪,轻轻拂去灰尘。
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被炮火和浓烟笼罩的城市,听着近在咫尺的激烈交火声,对身边的同伴说道:“准备好武器。我们不能指望别人了,如果起义部队崩溃,我们也不可能活着离开这里。”
他和他手下的德军联络官们,这个原本只是观察者和协调者的精英小组,此刻也不得不拿起武器,准备为自身的生存而战。
他们被困在了这座燃烧的城市里,命运与起义军短暂地捆绑在了一起。
而在彼得格勒城外,北集团军群的前线指挥部里,博克元帅正站在观察哨里,举着望远镜,平静地注视着城内冲天的火光和浓烟。
炮声隐隐传来,但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的参谋长在一旁低声报告:“元帅,克莱斯特少校发来紧急讯息,起义军损失惨重,内部混乱,尤登尼奇投入了城外预备队并进行无差别炮击,局势危急,请求我军立刻介入。”
博克放下望远镜,语气平淡无波:“告诉克莱斯特,再等一会儿....”
他看了看手表,距离他预定的总攻时间还有一段时间,在他的计划里,只有当起义军和白军都流干了血,当彼得格勒的抵抗意志被彻底摧毁时,德意志的军队才会以“拯救者”和“秩序恢复者”的姿态,以最小的代价,开进这座已经奄奄一息的城市。
至于城内的死亡和毁灭,在他看来,不过是达成战略目标所必须付出的、冰冷的代价而已。
他抬头看了一眼天空,对一旁的参谋说:“不过要是阿尔伯特将军能早些过来,那我们倒是可以快些发动总攻。”
在战争中异常活跃的阿尔伯特听说了彼得格勒的事情后立刻要求让自己组织一支风暴突击队成员,通过“伞降魔力部队”的方式垂直进入彼得格勒城内当救世主。
林尚舟和德军总参谋部对此没有意见。
现在城内起义部队的命运取决于阿尔伯特的飞机什么时候能抵达彼得格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