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原城墙上的空气，仿佛凝结成了冰。
守备部队的士兵们，木然地看着那条从东方延伸过来的泥泞道路上，出现了一支蠕动的、灰黑色的长龙。他们花了很长时间，才将眼前这支队伍，与几天前意气风发、唱着军歌出征的第110师团联系在一起。
那不是一支军队，那是一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被抽走了魂魄的队伍。
没有坦克，没有装甲车，甚至连完整的炮队都看不到。
士兵们衣衫褴褛，许多人身上缠着肮脏的、渗着血污的绷带。
他们没有队列，三三两两地搀扶着，像一群行尸走肉，麻木地向前挪动。
每个人的脸上都覆盖着一层混合了硝烟、尘土和绝望的灰败色，那双曾经充满狂热的眼睛，此刻只剩下空洞和恐惧。
队伍的最前方，桑木崇明中将骑在马上，背脊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压垮了，佝偻着，仿佛一夜之间老了二十岁。
他没有看城墙上那些震惊和怜悯的目光，他的视线，越过城楼，投向了西方的天空。
那里，是东京的方向。
当他踏入太原城门的那一刻，这位帝国中将没有去往师团司令部，也没有去见第一军的司令官，而是径直回到了自己的住所。
半小时后，一声枪响，从那座寂静的院落里传出。
桑木崇明用一颗子弹，结束了自己作为“碾碎”行动总指挥的耻辱。
他的死，像一块巨石，投入了华北方面军这潭本已浑浊不堪的死水之中，激起了更加绝望的涟漪。
消息传到北平，冈村宁次的办公室里。
他只是平静地听着参谋的报告，脸上没有任何波澜。桑木崇明的死，对他而言，不过是那份战损报告上，又增添的一个冰冷的数字。他的心，早已被更大的耻辱和愤怒填满，再也容不下对一个失败者的同情。
他面前的地图上，情况比桑木崇明的自尽，要严重一万倍。
在他下令战略收缩，将所有力量集中起来，准备对张合进行致命一击的这几天里，整个山西东部的局势，已经彻底崩坏。
“报告！平定县城于昨夜失陷！守备队全员玉碎！”
“报告！昔阳、和顺两地伪军集体哗变，八路军兵不血刃占领县城！”
“报告！从阳泉通往井陉的铁路线被彻底破坏，沿途所有据点失联！”
一份份告急电报，如同一片片雪花，不断地飞到他的桌上，却没能给他带来丝毫的清凉，反而像一簇簇火苗，将他内心的焦灼越烧越旺。
张合，就像一个棋道高手，在他收回拳头，准备蓄力打出致命一击的时候，对方却根本不理会他的架势，而是不紧不慢地，开始一颗一颗地，吃掉他棋盘上的子。
他收缩兵力，是为了集中力量办大事。
可张合，却把他收缩后留下的巨大真空地带，当成了一场盛大的自助餐。
“司令官阁下！”方面军参谋长满头大汗，指着地图上那些新出现的、刺眼的红色标记。
“我们不能再等下去了！张合的部队正以惊人的速度扩张，再这样下去，不等我们找到他，整个山西的东半部，就都要赤化了！太原将成为一座孤岛！”
“分兵？去收复那些县城？”冈村宁次缓缓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病态的、偏执的光芒。
他笑了，笑声嘶哑而低沉。
“你不明白吗？这所有的一切，都是诱饵。”他走到地图前，用手指重重地敲击着那些失陷的县城，“他打下平定，占领昔阳，都是在向我炫耀，在挑衅我，在制造混乱。他想干什么？他想让我把刚刚集结起来的拳头，重新摊开手掌，去拍打那些烦人的苍蝇！”
“他越是这么做，就越证明他心虚！他怕了！他怕我这把攥紧的铁拳，会直接砸在他的脸上！”
冈村宁次的声音陡然拔高，变得尖利而疯狂，“他想让我分兵，想让我疲于奔命，然后他自己，就可以像一条泥鳅一样，从我的视野里溜走！我不会上当的！绝对不会！”
参谋长和其他军官都噤若寒蝉。
他们都看出来了，他们的司令官，已经彻底被个人的复仇欲望吞噬，变成了一个只相信自己判断的赌徒。
他把张合的所有行动，都解读为是针对他个人的阴谋。
“传我的命令！”冈村宁次转身，对着情报部门的负责人咆哮道，
“加大侦察力度！把所有的特高课，所有的‘大陆浪人’，所有能用的人，都给我派出去！渗透进太行山！我不管你们用什么方法，挖地三尺，也要把张合给我找出来！”
“我要让他明白，在这片土地上，猎手，永远只有一个！”
猎手，正在自己的指挥部里，悠闲地喝着茶。
独立旅指挥部，气氛热烈得像是在过年。
“旅长！痛快！太他娘的痛快了！”
周卫国一脚踹开门，人还没到，声音就先灌了进来。他满面红光，浑身还带着硝烟味，一把将武装带摔在桌上，抓起桌上的茶缸就猛灌了一气。
“刚打下盂县！城里那个伪军团长，一听是咱们独立旅来了，二话没说，直接带着人把鬼子的宪兵队给缴了械，开城门迎接咱们！旅长，你是没看着，冈村宁次这老小子，现在在伪军里，名声比阎王爷还臭！”
楚云飞坐在一旁，擦拭着他的配枪，嘴角也带着一丝笑意。
这场反向“扫荡”，打得确实顺畅。
鬼子主力收缩，伪军人心惶惶，他们就像一把烧红的刀子切黄油，几乎没遇到像样的抵抗。整个山西东部，那些曾经难以啃下的据点和县城，如今像是熟透的果子，一碰就掉。
“老周，别高兴得太早。”赵刚给他续上水，神情却不像周卫国那么乐观，“我们占的地盘越多，兵力就越分散，补给线也拉得越长。冈村宁次现在是把头缩回去了，可一旦他缓过劲来，对我们任何一点进行反扑，我们都会很被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