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王?
酒舍内的人一时都忘了手中酒，狐疑地望向张良。
张良却不急于询问，只是一拍桌子，朗声道：
“店家，酒呢?是不是嫌我给的酒钱还不够?”
小厮连忙上蹿下跳的跑动，端来最好的酒向张良赔罪。
张良挥手驱离，随后举碗道：“先请诸位饮了这一杯！今日不醉不归！”
“好！”
“有人买酒喝，今天老子可得多喝一点！”
酒舍内的人一边叫骂，一边大口灌下酒水。
喝了酒，大家的关系便拉近几分。
张良端着酒，起身，一饮而尽。四周皆道豪爽。张良一擦嘴角，笑意微醺，道：
“长平之事，想必诸位已经有所耳闻。大王派我今日来，是想问问大家，若是赵军攻入秦国，你们打算怎么办?”
“打回去！”张良话还没说完，便有人借着酒劲高声急呼道。
“打回去！打回去！”其余人挥动着拳头附和。
张良面带笑意，继续问：“若是赵军兵临咸阳呢?”
“打回去！”
“打回去！”
拍桌，跺脚，大声咆哮。
“若是赵军攻入城里，冲进我们的街巷和酒舍呢！”
“打回去！”
“打回去！”
“让那些赵国的狗崽子知道，我老秦人不是好惹的！”
…………
秦王宫。
汇报交到赵政手中。
赵政将之握在手心，在赵高的服侍下换上一身庄重的黑色绣金深衣。
外表冷峻，眉目严厉，长袍庄重肃穆，不怒而威。
“祭祀仪式筹备得如何?”赵政回头问。
“回大王，”
赵高俯身低头，“奴才已经做好了准备。六牲是特别购买的，啄米的鸡已经饿了三天，现在就是看见石子也会啄上去。狗用秘药喂养了几天，到时只要一嗅到盒子里的药香，便会狂吠不止。”
在祭祀仪式上，往往有一条狗不停地叫，被视作勇猛作战的象征。
一只鸡不停啄米，象征收获满满！
当然，为了保证结果对自己有利，往往都会事先有所准备。
赵政点点头，朝外走去。
赵高趋步跟上。就筹备仪式的问题，赵政便已询问多次，看上去，大王这次真的很在乎啊……宦官心中不安地揣测着。
仪式在城外进行。
国家大事，在祀在戎。
咸阳城的百姓同样很重视这件事情，大多数人都放下手中事务，来到城外参加仪式。
一时人山人海，热闹非凡。
祭祀地点选在了九嵕山。一望无际的关中平原上，九嵕山异峰突起，横亘其上。重山叠翠，嶙峋瑰丽。
十二面象征秦国的大旗迎风招展。
九个巫祝在祭台上跳着古老怪诞的祭祀舞蹈。
咸阳百姓摩肩接踵，朝上张望。
赵政步下马车，随即引来阵阵欢呼和拥挤的热潮。
自秦王政即位以来，秦国灭韩伐魏，屈楚威燕，四海臣服，戎夷避让。王朝权势达到前所未有的高峰。
身为大秦的子民，自是与有荣焉。
肃重的赵政安步当车，拾级而上。两侧卫士跪拜低头。
大风起，吹得旌旗烈烈，仿佛山神在欢迎君王的到来。
祭祀的主要过程，是身为秦王的赵政，念诵提前写好的祭文，随后向神明献上祭品。
来到祭台。
赵政接过祭文，张开卷轴，随即大声颂念道：
“玁狁孔炽，我是用急。王于出征，以匡王国。
比物四骊，闲之维则。维此六月，既成我服。
我服既成，于三十里。王于出征，以佐天子……”
原本喧嚣的荒野随着赵政的声音传开，逐渐安静。只有君王的颂念与风拂松涛之声。
咸阳百姓一个个伸长了脖子，眺望着上方。神色专注凝重，仿若朝拜。
一开始，一切都好好的。狗朝着荒野狂吠，鸡不停地啄着米。和谐顺遂。但不知何时，似被赵政的祈祷感染，黑狗渐渐地放缓，直到停下狂吠，转向另一边，匍匐蜷缩，趴在地上。鸡也不知何时呆在原地，如木鸡一般一动不动。
人们只以鸡犬被君王震慑来解释这一幕，未曾多想，只是窃窃私语。
但突然一声惊呼从人群中传来，骤然打破一开始的沉寂：
“快看，六牲在流血！”
背对人群的赵政蹙眉，他当然无法停下仪式去看发生的事情，只得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继续向下念诵祭文。
惊呼出声的人很快被铁鹰卫士带走，但人群的喧嚣与沸腾却再也压不住。
最终，赵政压抑着不满念诵完祭文。赵高趋步来到赵政身旁。“怎么了?”君王问。
“大……大王……”这时，就连一贯天塌不惊，自以为能撑住上天的赵高都慌了神。若是祭祀出了问题，他赵高首当其冲，罪责难免。
赵高匍匐在地上，颤抖着回答：“狗不叫，鸡不食……更诡异的是，献给神明的六牲都口鼻流血……莫非……莫非……”
“莫非什么?”
赵政骤然回头，瞋视宦官。赵高身躯抖如筛糠，不敢将那句‘莫非神明怪罪于秦’这句话说出来。
“哼。”
赵政拂袖。若是这时代的人，或许还会有所震慑。但赵政很清楚，些许微末之事，只有人谋，没有神明干预。
这分明是有人不想赵政顺利举行祭天仪式，在暗中捣乱。只是眼下不是处理此事的时候……
……就在这时，一声声惊呼自人群中传来。赵政本能地扭头，只见原本应该被拴着的黑狗，不知何时挣脱枷锁，朝着赵政狂奔袭来。
“孽畜！”
赵政拔剑将之斩落，污秽的黑狗血却不免溅了君王一身。
一时众生屏息。一双双眼睛瞪得大大的，看着上方的赵政。少府张良在看着赵政，中车府令赵高在看着赵政，公卿樗里子姚琛同样在看着赵政。大秦的百姓也在盯着他们的王，想要知道赵政会如何处理眼前的困境……
神明震怒，牲畜不献，鸡犬不宁。
国家大事，在祀在戎。它有多重大，反噬就有多强烈。
但身为秦王，赵政一肩扛起这个方如日升起的国家。他不能被这种事情击垮，也不该被这种事情击垮。
因此看向赵政的目光中，有期待，有嘲弄，有疑虑，有惊恐……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聚集在赵政一人身上，想知道他会如何应对。
“若是处理不好，征兵之事便再无可能。甚至于连统治都会动摇。”
赵政捏紧手中张良的回报，负手朝前看去。他没有过多迟疑，一步一步，安步当车，来到祭台的边缘。下方人头攒动，人山人海。
赵政深吸了一口气，向下方的人群高声问候道：
“大秦的子民们！”
人群顷刻沸腾。
“大王万岁！大王万岁！大王万岁！”下方传来排山倒海的欢呼声，直接将赵政打断。
在经历了六牲流血，呆若木鸡，狂犬袭击一系列令人瞋目结舌的事情后。赵政一开口，咸阳人便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疯狂地欢呼着。
顷刻间便一扫惶恐不安，陷入疯狂之中。
赵政心中稍许镇定，嘴角不觉浮起一抹笑意。他抬手，示意众人安静。
整个荒外便鸦雀无声。
“大秦的子民们！”赵政一开口，便又被一阵阵欢呼声打断。
这次，赵政等欢呼声过去。
一直持续了不知是半刻还是一刻钟，下方才逐渐安静下来。
“我今日来此，是要向你们提出一个请求——”
不断有人激动得晕倒，被铁鹰卫士抬到更远的空地。
赵政已进入忘我状态，没办法顾及下方情况，只自顾自朗声道：
“长平之战，赵国尽起国内四十万大军。
武安君被困围城！
此诚危急存亡之秋！
寡人若是坐视不理，则武安君败，洛阳破，咸阳危，大秦震动！
因此，寡人今日前来……寡人今日前来，是要向你们提出一个请求。
寡人以大秦之王的名义请求你们，为了大秦的存亡，为了孤的荣辱，为了天下一统！
我请求你们，
把你们的父亲交给我！
把你们的丈夫交给我！
把你们的儿子交给我！
为了大秦，我需要他们着甲戎装，背井离家，前往长平！
寡人以大秦之王的名义向你们承诺，
长平之战后，大秦境内，按兵束甲，三百年内，不动刀戈。
天下承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