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晓翼将视线从挂钟处收回，目光落在对面姿态始终从容不迫的裴医生身上。
“裴医生，我们的咨询……应该差不多到此为止了吧？”
闻言，裴医生微微偏过头，也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确认了一下剩余时间。
随即，他转回目光，微笑着点了点头：“虽然距离原定的咨询时间结束还有不少剩余，不过，如果你们都觉得可以告一段落，那么我们作为医生与来访者的正式咨询环节，就到这里结束。”
裴医生话语中那微妙的措辞，让唐晓翼和洛基不约而同地眼神一凝。
这感觉……怎么跟打boSS似的，难不成还有个二阶段？
裴医生迎着他们瞬间带上询问意味的目光，神色依旧温和，镜片后的眼神却悄然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凝重。
“唐先生，洛基，正如我所说，我们作为心理医生与来访者的环节可以结束了。”
他稍作停顿，目光在唐晓翼和洛基之间缓缓扫过，似乎在斟酌用词。
随后，裴医生才继续用清晰而平稳的语气说了下去：“不过，在你们离开这间咨询室之前……受人所托，我还有几句‘口信’，需要当面转达给二位。”
换言之，此刻的裴晓飞，已经暂时卸下了心理医生的身份，转而扮演起一位单纯负责传递信息的信使。
唐晓翼微微眯起了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原本放松靠坐在沙发椅里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前倾了些许。
洛基也轻轻晃了晃竖起的耳朵，冰蓝色的眼眸眨也不眨地注视着裴晓飞，像是雪原上锁定猎物的狼王。
“是埃克斯？”虽然用的是问句，但唐晓翼的语气却异常笃定。
在浮空城，会通过这种方式、在这个微妙的时间点，有信息需要特意绕过常规渠道，非得借由心理医生在咨询结束后以“转达口信”之名告知他的人，屈指可数。
更何况，这也正好能对上埃克斯之前专门让他们过来进行心理咨询的目的。
“我只是个负责传话的人，并不负责解答任何相关问题，更不了解这背后究竟有什么深意。”
裴晓飞巧妙地避开了直接回应，脸上依旧维持着那抹无懈可击的温和微笑。
他轻轻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出一小片冷光，暂时掩住了镜片之后那双原本温润平和的眸子。
“只是托我带口信的那位，希望确认你们在知晓这条信息之后……所持的态度与立场。”
这番公事公办、滴水不漏的说辞，让唐晓翼几不可察地蹙了蹙眉，心底顿时涌起一阵被算计的不爽。
但念及对方刚刚确实助自己渡过了关键的一关，外加秉持着“打工人何苦为难打工人”那点微妙的共情，他也确实没兴致去刁难一个明显只是奉命行事的信使。
所以，最终唐晓翼只是略显不耐烦地抬了抬下巴，用指尖“笃笃”敲了两下小茶几，示意对方——有话快说，别绕圈子。
接收到这带着点催促意味的信号，裴晓飞却并未立刻开门见山，反而先抛出一个看似没头没尾的问题：
“那么，第一个问题——‘最近，您和老朋友们还保持着联系吗？’”
闻言，唐晓翼挑了挑眉，脸上倒是没有多少意外之色，看起来似乎早就料到会被问诸如此类奇怪的问题。
他略一沉吟，并未选择隐瞒，回答得颇为干脆：“平常除了和我家那丫头通通视频，互相报个平安，听她念叨些古董店的琐事之外，也就和以前读书时还能聊上几句的老同学偶尔有点联系。”
“至于真正意义上的‘老朋友’……”
唐晓翼轻轻嗤笑一声，眼底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像是觉得这说法有些滑稽。
“这年头，天各一方的，谁还能指望和所有老朋友都一直保持着联系？”
“人早就散了，各有各的际遇，各走各的路，强求不来。”
这客套话半真半假，但对于在场的两人一狼而言，都不难听出其中的弦外之音。
裴晓飞也只是微微点了点头，神色不变，接着便继续问道：“那么，那些过去的关系，对现在的您而言还重要吗？”
唐晓翼微微眯起眼睛，眸光微冷，语调也随之沉了下去：“如果我没理解错的话，裴医生，我现在坐在这里，应该不是来配合你们进行人口普查的吧？”
裴晓飞似乎很理解唐晓翼的抗拒态度，点了点头表示认同，从善如流地没有继续在这个问题上追问下去。
但他也并未就此止步，转而语气平稳地引出了下一个话题：“那么——如果那些已经消失在过去的人，突然以某种完全意想不到的方式，再次出现在您面前，您会作何反应呢？”
裴晓飞顿了顿，目光缓缓扫过唐晓翼与洛基，语气愈发意味深长：“尤其是，如果对方与你们二位——唐先生，还有洛基——存在着一段……颇为复杂，且显然并不愉快的过往。”
这番意有所指的措辞，让本就隐约预感到了什么的唐晓翼和洛基，心脏几乎同时漏跳了一拍。
咨询室内的氛围瞬间沉了下来，空气压抑得近乎凝滞，似乎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却像是对此浑然不觉般，裴晓飞依旧平稳地继续道：“更多的具体细节，请恕我无法在此透露。”
“但我想，以二位的阅历和敏锐，应当能明白我指的是什么。”
“以及……这几个看似简单的问题，可能意味着什么。”
唐晓翼依旧保持着沉默，没有立刻给出任何回应。
那双琥珀色的眸子深处一时间波涛汹涌，像是被触及了某段不愿回想的记忆。
他没有习惯性地用讥诮来武装自己、回避问题，只是微微向后靠进沙发背，伸出手，一下一下地抚摸着趴在身侧的洛基颈侧那厚实温暖的毛发。
随着思绪的翻涌，那只手掌抚摸的力度，似乎也在无意识中变得越来越重。
可奇怪的是，无论是此刻沉浸在自己混乱思绪中、机械般重复着抚摸动作的人，还是默默承受着这份逐渐加重的力度、被抚摸着的狼，似乎都对此浑然不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