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x. xx. xx
“哎呀呀，比我预想得还要顺利呢~代理人殿下果然天赋异禀！”
“那我可以进去了？”
“当然啦~”
“既然您已经掌握了关键要领，那我这个小导游也就可以功成身退啦~”
小天鹅语气轻快，像是在送我去参加一场盛宴，而不是独自进入他人的梦境。
然而——
“等一下，我还有一个问题。”
小天鹅歪头看我：“还有什么事？”
我斟酌着词句，迟疑地低声道：“入梦之后……我的身体，会怎么样？”
“不就是和睡着了一样嘛……”
随即，她便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翅膀猛地一拍脑袋。
“诶呀，代理人殿下，您不说我都忘记了，您还曾经犯过梦游的坏毛病呢！”
我注视着小天鹅，认真严肃地点了点头：“没错，我担心的就是这个。”
我担心自己在梦中的动作会同步反馈到现实之中，再次酿成之前那样的惨剧。
小天鹅闻言，却毫不紧张，反而没心没肺地笑了起来。
“放心吧，还是小朋友那边更要紧。”她飞到我身旁，拍了拍我的肩膀。
“至于乌尔德之泉这边，有我和天鹅们看着呢！”
小天鹅眯起眼睛，坏坏一笑：“要是您真的又不小心梦游了，我就用金线把您捆成一个大粽子，包得严严实实的！”
顿了顿，她又意味深长地眨了眨眼：“而且，您可别忘了——现在殿下还醒着呢~”
听出她话里的暗示，意识到有人在兜底，我总算是松了口气。
当然，这并不代表我就能高枕无忧。
毕竟，真要到了希珀尔出手的那一步，我的下场多半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不过，那也是以后的事了。
最终，我点了点头，真诚道：“维尔丹尼，感谢你一路的教导与陪伴。”
“保护好自己……另外，辛苦了。”
小天鹅像是没料到我会突然这么郑重地道出谢意，微微愣了一瞬。
但很快，她又恢复了那副吊儿郎当的神情，潇洒地在空中转了个圈。
“祝您和小朋友有个美梦——我们醒来后再见啦~”
小天鹅挥舞那对由金线编织而成的翅膀，朝我行了个轻盈又优雅的告别礼。
随即，她便转身化作一道迅捷的金色流星，消失在那片光怪陆离的海洋之中。
我静静望着维尔丹妮离去的方向，心头忽然微微一动。
她会不会趁着这次“搭顺风车”的机会，私下搞点别的事？
可念及我对那位“现在之女神”的了解……
以她的性子，若真想搞点什么小动作，估计也不会出格到哪去。
想到这里，我无奈地摇了摇头，甩开那些看似无谓的担忧。
再怎么说，眼下的事才是重点。
我收回视线，重新看向面前那层朦胧的屏障。
我一边维持着自己的身体构造的想象，一边轻轻抚过那层质感奇异的屏障。
它们似乎感知到了我的意图，像一群急不可耐的小狗绕着主人的裤脚蹦跳，迫不及待地想要把我迎接进它们的世界。
我没有抵抗，任由它们温柔地包裹住我的全身，将我一点点拉入梦境深处。
进入的瞬间，仿佛沉入一片温暖的蜂蜜。
比外界更加粘稠的液体从四面八方涌来，味道咸涩，却没有令人窒息的压迫，反而给人一种奇异的安宁感。
梦境内部比想象中更为昏暗，唯有几缕幽蓝的微光透过屏障散射进来。
但我的目光几乎立刻就锁定了昏影之中，那道蜷缩在角落里的身影。
那些拉扯我进来的物质此刻悄然消散，化作无形的暗流推着我向前。
随着距离缩短，少年的黑发逐渐清晰起来，如水草般在缓慢的暗流中舒展。
他的身体在幽暗的水中颤抖，手指死死抓住自己的胳膊，指节发青发白。
“查理？”
没有回应。
但我知道，他听见了。
黑发少年的肩膀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
他缓缓偏过头，一双带着雾气的琥珀色眼睛在水中转向我。
那双眼睛是我熟悉的形状，可其中的瞳孔却是正常的、人类的圆形。
他看向了我，却没有真正看见我。
那双眼睛在幽光中泛着湿润的光泽，里面只有浓得化不开的空洞与茫然。
泪水排着队从眼眶中滚落，一颗又一颗，像是已经无法控制的本能。
它们没有融入这片幽深的梦之海，而是在水中凝结成一颗颗透明发亮的泡泡。
那些泡泡缓缓上升，浮动、颤抖，在真正到达水面之前便无声碎裂。
片刻的茫然过后，少年再次低下头，把自己抱得更紧了些。
他继续哭，继续颤抖着蜷缩，仿佛身处一场永不醒来的噩梦。
他是这个梦境唯一的囚徒，甚至已经不再奢望有被拯救的那一天。
我垂下眼帘，顺着少年茫然空洞的视线望去。
梦境的底部，肆意地铺张开一滩刺眼的猩红。
无论四周的“海水”如何奋力冲刷，那血迹始终新鲜如初，甚至还在缓慢地向外晕染，送来一阵阵血腥的甜。
但那片血泊上，空无一物。
没有回忆，没有遗骸，也没有那只名为“多多”的渡渡鸟。
什么都没有。
我心中略有遗憾，却也没多意外。
毕竟我来这里的目的，从一开始就不是寻找什么线索，只是为了他。
仅此而已。
我毫不犹豫地向前迈步，走入那片刺目的红中。
粘稠的血色缠绕上来，试图阻碍我的脚步，但我只是更用力地踩下去。
我径直走到那滩血迹中央，盘腿坐下，与那名黑发少年相对而坐。
一瞬间，原本低头注视着血泊的少年，猛地抬起了头。
整个梦境顿时震颤了一下。
原本模糊的边界骤然收缩，清晰刺目得如同一张被锐化过度的数码照片，甚至带上了失真的噪点。
而查理的脸……那张与我几乎一模一样的脸庞，也随之变得陌生起来。
本该柔和的轮廓全都变成了生硬的线条，细碎的红光沿着凌厉的边缘游走。
眼中噙着的泪水还在不断坠落，可琥珀色的瞳里已经燃起暴怒的火焰。
“你——！”
他的声音像是隔着厚厚的毛玻璃传来，每个音节都带着扭曲的杂音。
“你怎么敢——”
水流骤然变向。
那些曾经温柔牵引我进入梦境的液体此刻都换了面孔，发出冰冷的嘶吼。
四周漂浮的泪珠一颗接一颗破裂，化作成千上万枚透明而锋利的玻璃碎片。
它们争先恐后地进入漩涡，在水中盘旋，共同掀起一场盛大华丽的风暴。
黑发的少年猛地动了。
他不再蜷缩，不再哭泣，喉咙深处传出野兽般的低吼，气势汹汹地朝我扑来。
那动作充满了本能的暴力与孩子气的莽撞，毫无章法得像是能被轻易躲开。
但这里是他的梦境，是他支配的世界，一切规则与逻辑都要为这位主人让步。
他的五指在扑击中迅速拉长变形，指尖锐化成为寒光闪闪的利爪。
狰狞的利爪划破水流，带起一串串翻腾的气泡，直冲最为致命的咽喉而来。
可我没有闪躲，而是张开双臂，将他狠狠搂进了怀里。
“呜——！”
少年猝不及防地撞上我的胸膛，气焰瞬间一滞，浑身僵硬得像块石头。
然而下一秒，他便像一只炸毛的刺猬，在我怀中疯狂挣扎起来。
他尖叫着、踢打着、拼命乱抓着，利爪撕扯着我的后背，毫不留情地划出一道道灼痛的痕迹。
他在用尽全力逃离我，像是在逃避比那滩血泊更深刻的恐惧与悲伤。
可我不仅没有放手，反而将他抱得更紧了些。
我缓缓抬手，覆上那颤抖的脊背，指尖轻轻穿过那湿漉漉的黑发。
我一下又一下地抚摸着他，如同安抚一只过度应激的幼兽。
因为，眼下的拥抱是完完全全的真实，不会被那份刻骨的恐惧与痛苦吓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