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慕龄死在了太和殿的大殿门前。
满朝文武百官无不唏嘘感慨。
此人今日或许张狂了一些，可是所做所言却无半点私心。
尤其是那死前三愿，更是让无数人汗颜。
大殿之内，忽然有一人横移而出。
此人身着三品孔雀官服，相貌周正仪表堂堂，赫然是当朝新晋榜眼李默玄。
他如此突兀，自然引起了众人的注意。
在所有人的惊诧之中，李默玄向着溘然长逝的薛慕龄深揖一礼，沉声道：“晚辈李默玄，拜见薛老先生。”
“虽说不是薛老先生您的得意门生，可是听了前辈所憾，胸中抑郁难平。”
“晚辈不才，待到那所谓新城学堂建成之日，愿前往离州替薛老先生走一遭！”
此话一出，满朝文武百官顿时面面相觑。
薛慕龄固然令人敬佩万分，但是因为得罪了圣上，众人就算心中叹服，也不敢如此明目张胆的表达出来。
你李默玄考取功名何其不易？
如今以榜眼之资在朝堂之上长袖善舞，此等才华横溢，难道就不怕因此而自毁前程？
有人忧愁有人欢喜。
站在靠近殿门位置的郭景焕顿时欣喜若狂。
自从此次科举尘埃落定之后，他这个当朝状元就饱受非议。
几乎所有人都在替榜眼李默玄鸣不平，说那个男人才是真正的状元之才。
而在庙堂之上，对方已经官拜三品，自己却只有区区五品。
榜眼比状元高了足足两品，这在历朝历代都是从未有过之事。
郭景焕心知肚明，但凡自己所到之处，别人虽说表面上恭敬有加，暗地里却在嘲弄不已。
可是现在李默玄竟然因为所谓的书生意气而得罪了当朝天子，怎么可能有好果子吃？
如此这般，等他被贬谪出京，自己的机会不就来了吗？
轰隆隆——
正当郭景焕想入非非之时，伴随着天空之中忽然阴云密布，一声天雷骤然炸开。
轰隆隆不绝于耳。
只是顷刻之间，大雨便从天而降。
文武百官再度面面相觑。
这场大雨刚巧不巧，偏偏在薛慕龄死后。
难不成真是这位前任大司学感动了上苍不成？
“郭景焕何在？”
众人正惊疑不定，龙椅上的新帝缓缓开口。
语气虽然平静，却有种不怒而威的气势。
满朝文武回过神来，见圣上提起了新科状元郎，望着郭景焕的眼神就充满了鄙夷。
薛慕龄是桃李满天下不假，可是高中状元的，就只有郭景焕一人。
如今恩师溘然长逝，此人竟然连个屁都没放出来？
相较于榜眼李默玄的仗义执言，先不说两人才华究竟谁更胜一筹，起码在人品上，已经是高下立判。
“微臣在。”
李默玄站回原位，郭景焕横移而出。
新帝似笑非笑，说道：“郭状元，薛老先生可是你的授业恩师，如今他抬棺上殿如愿以偿，你可有什么要说的？”
“回禀圣上。”
郭景焕微微躬身，义正言辞道：“他虽然是微臣的授业恩师不假，可是他刚才殿中所言，微臣却不敢苟同。”
“微臣久居离州，自然知道王爷是如何拥兵自重。”
“纵然军饷开支已经不堪重负，可是王爷仍然千方百计的厉兵秣马。”
“究竟是何居心，已经昭然若揭。”
“微臣早就直言不得不防。”
“可是恩师如今却为离州王府开脱，微臣以为，他不过就是表面上大义凛然，实际上居心叵测罢了。”
“所思所谋，无非是以死来打消圣上的疑虑，为离州争取时间。”
“恕微臣直言，倘若圣上真的心慈手软，离州王府至少能赢得十年喘息。”
“以恩师行将就木之身换取这等难能可贵的喘息之机，那叶宗明真是打的好一手如意算盘啊！”
话音落下，原本就对他不待见的众人就更加嗤之以鼻。
别管薛慕龄到底是不是别有用心，他起码是你郭景焕的授业恩师。
一日为师尚且终身为父。
别人可以妄加揣测，偏偏就只有你郭景焕不行！
如此小人行径，真是让人不齿！
亏你还一口一个恩师，真不知道是怎么说出口的！
很多人别过头去，只感觉连多看他一眼都是对自己的侮辱。
新帝眼帘低垂，道：“如此说来，想必朕要你为薛老先生主持丧事，你定然是不愿意了？”
郭景焕生怕自己受到薛慕龄的牵连，连忙跪倒在地，道：“自从恩师自称离州人士的那一刻起，微臣在心里就已经和他划清了界限。”
“既然恩断义绝，何来主持丧事一说？”
“不过要是圣上金口玉言，微臣也不敢不从。”
新帝轻笑了一声，道：“诸位爱卿，既然郭状元不肯，可有人愿意代劳？”
李默玄当即横移出列，恭声道：“微臣不才，愿以府宅正厅为灵堂，主持薛老先生办丧事宜。”
户部尚书稍晚一步，却也恭声请旨。
接下来无论官职大小，不断有人出列，而且言语之间都是恭敬无比。
郭景焕这个时候已经傻眼了。
恩师不是大逆不道吗？
怎么会有这么多人争先恐后要主持他的丧事？
新帝沉吟片刻，说道：“李默玄，既然你是第一个站出来的，那么这件事情就交给你去办吧。”
李默玄语气沉重道：“微臣领旨！”
新帝霍然起身，喟然长叹道：“薛老先生之文人风骨，今日着实让朕大开眼界。”
“若他还是大司学就好了，朕当以国士之礼厚葬之。”
“奈何他已经告老还乡，与礼法不合，朕也只能委屈他了。”
“然，此等铮铮文臣，死后又岂能籍籍无名？”
“传旨！”
“朕御赐谥号文贞。”
“待厚葬之日，若文武百官有心吊唁，可不上早朝。”
此言一出，文武百官当即跪地高呼万岁。
而相较于别人的心悦诚服，郭景焕则是呆立当场。
在千夜皇朝之中，文贞在文臣谥号之中可是仅次于文正的存在。
新帝竟然对恩师评价如此之高？
那么自己刚才的慷慨激昂又算什么？
郭景焕现在肠子都悔青了。
他现在感觉自己就是一个只知道哗众取宠的跳梁小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