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拂来，卷走空气里的些许燥热，守夜的小宫女却仍是汗如雨下。
她小心翼翼偷觑着坐在锦榻上，正捏着佛珠的皇后娘娘。
“娘娘，时辰不早了，您，您早些休息吧？”
“什么日子了？”
小宫女喉头一哽，她知道娘娘问的不是何月何日，而是太子殿下失踪多长时间了。
“回娘娘，已经，已经过去四十三日了。”
四十三天了……
皇后缓缓睁开眼睛，那双眼里眸色沉沉，如深潭般无波无澜，却让人光是看到就觉得发慌。
小宫女不敢吭声。
太子殿下失踪后，皇后娘娘未曾流过一滴眼泪，行为也与平时无异。
可真是这样才让她们心里生寒。
没人知道皇后娘娘到底在想什么。
那可是她的亲生孩子啊！
怎么会没有反应呢？
还是说，这一切就像暴风雨前的宁静一样……
“娘娘。”
外面传来银芍的声音，皇后垂眸：
“你先出去吧，这里有银芍伺候着就行。”
“是，是！”
小宫女长长地松了口气，出去后整个人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和皇后娘娘共处一室实在是太可怕了。
“如何？”
“回娘娘，锦绣宫的人说贵妃那边没有什么特别多异样。
不过贵妃身边的大太监德盛这一个月出了三次宫，咱们安排跟踪的人总是被甩开，却是不知道他去做了何事。”
“知道了。”皇后放下佛珠，看了眼外面黑沉沉的天幕：
“就按之前计划好的去做吧。”
“可是娘娘目前还没确定贵妃娘娘就是幕后真凶。”
“那又有什么关系？”皇后起身，朝着床榻走去，正红的帐幔往日里看着鲜艳，可在夜晚却显得暗淡无光：
“本宫这样痛苦，她又怎么能过得舒心快活呢？”
“娘娘！陛下往这里来了。”小宫女刚放下的心又提起来了。
陛下这段时间经常来看娘娘，只是娘娘的态度实在……
“告诉陛下，本宫已经歇息了。银芍，吹灯吧。”
帝天陵刚进来就看见主殿的烛火灭了，外面守着的小宫女跪下身子，战战兢兢地与他说着“陛下，娘娘已经睡下了”。
帝天陵攥紧拳头，要不是看在太子失踪，皇后难免痛苦万分的份上，他绝不会纵着这个女人当众给自己摆脸色！
难道他愿意看见这种情况的发生吗？
难道他这个当爹的就不会心痛吗？
这一个多月来，他又何尝睡过一个安稳觉？
“陛下，贵妃娘娘那边传信说二皇子病了，因为担心太子殿下病了……”
“担心？怕不是开心疯了吧？”
帝天陵也是夺过皇位的人，他可能在感情上头脑不清醒，但在皇嗣、继位、大统这些事上脑子却是清醒的很。
特别是这几年他和宋晴儿的感情早过了你侬我侬的时期。
宋晴儿对他的小意温柔，远比不过她将长骏教养的内向畏缩，不堪重用来的让他厌烦。
他拢共就四个皇子，小三性格顽劣，小四还太年幼，这几年观察下来只有太子最得他心意。
可偏偏太子如今失踪，凶多吉少，即便他不愿意往那个方面想，可发生这种事，谁受益最大显而易见。
当然也不是说小三小四背后的那些拥趸就毫无嫌疑，只是……
帝天陵又看了眼黑漆漆的宫殿，那么近却又那么远，毫无温度可言的地方。
也罢，他早晚会查出其中真相，给她一个交代。
至于贵妃那边，等确定她没有做任何事情后再说吧。
——
来到药王谷也有四十天了，如果不提自己还有许多事要做，还有大仇要报，其实帝长辞还是喜欢这里的。
环境优美，气候适宜，空气也好，很适合休养生息。
“小黑过来，有小鱼干吃呦。”
“喵，喵呜。”
院子里，珠珠正捏着一条黄花鱼干在逗弄小黑，小黑后腿站着，小爪子扑来扑去，每次要够到鱼干儿，珠珠手就往上提溜一下。
如此反复，黑猫累的躺在地上，肚皮朝天打起滚来。
珠珠揉着它毛茸茸的肚子：
“小黑你也太懒了。你这样天天只知道吃，不运动可是不行的。”
这猫救回来才几天已经很明显胖了圈。
珠珠有点发愁，以前娘说过“大橘为重”，就是说猫里橘猫最容易发胖。
如今看来这小黑也很有潜力，哪怕黑色显瘦，长此以往，也不见得能瘦哪儿去。
“你在那站着做什么？”珠珠瞅了眼站门框边的帝长辞：
“没事干就帮我把药柜最底下那层的药材拿出来晒晒。”
“我可不记得有答应过要给你做这些事。”
帝长辞说是这么说，还是去了旁边药材屋。
珠珠嬉笑。
这男人也就是嘴巴比较坏，人还是不错的，身体彻底好了以后就承担起做饭的任务，家务活也会顺手干一点。
帝长辞：我只是嫌弃你做的不好吃罢了。
要不是两个人有约定在先，珠珠还真是不想放他走呢。
“喵呜！”小黑趁着珠珠分神一把捞过小鱼干，叼着飞快逃走。
珠珠：大意了。
吃饭的时候珠珠对帝长辞道：
“我这几天要下山给人看病，你也跟我一起去吧。”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出去办事不代表就不试药了啊。
我可以给你安排点毒性不强，不耽误事儿的嘛！
而且，”珠珠从帝长辞筷子底下抢走那块特别大的土豆，吃进嘴里整个人不由弯了眼睛，像两对月牙儿，果然土豆牛肉里最好吃的是土豆：
“留你在这里我不放心。万一追杀你的那些人过来了，给药王谷和师傅添了麻烦怎么办？”
帝长辞夹菜的手一顿，警惕地看着珠珠：
“你知道我是谁了？”
珠珠满不在意：“早就知道啦！太子嘛！”
“你不害怕？”帝长辞没想到这丫头会是这个反应。
他都有点想剖开这丫头的脑袋瓜子，看看里面到底装着什么了？
“昂，有什么好怕的？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啊！
燕云在哪我都不知道，可见不是什么大国。
再说了，论身份我也不比你差多少啊！我可是大昌摄政王的亲闺女，我娘特别特别有钱，家财万贯那种，我骄傲了吗？”
珠珠吃完饭就自觉收拾起碗筷来，这种分工合作她还是懂得。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帝长辞不觉得珠珠是喜欢炫耀的人，不然早就说了。
珠珠：“那不是要公平一点嘛！我知道你的身份，你也知道我的，这样不过分吧？”
帝长辞抿唇，又莞尔一笑。
做这种事，可真是符合这丫头的作风。
翌日，珠珠就收拾了东西，两个人一起下山。
小黑则托付给她师傅照顾。
江丞面对炸毛的小黑和一堆小鱼干无语：……这种事也得我来？
下山前，珠珠还给帝长辞做了伪装，外面不比谷里，说不定真的会遇上埋伏在外，准备抓帝长辞的人。
被迫化了全妆，还穿上珠珠衣服，整个人感觉特别勒，无法呼吸的帝长辞：你最好是真有事儿！
两个人一下山，走了大半天才到最近的镇子上。
“先找个店住下休息一晚吧。”
镇子不大，客栈就那么一家，听见掌柜的说只剩下一间房时，珠珠面不改色，甜甜一笑：
“那就要一间吧？”
掌柜的看珠珠长得很是可爱，小脸圆乎乎的，笑起来嘴角还有对酒窝，性格也讨喜，就给她打了个折扣。
珠珠笑的更灿烂了。
不知道为什么，帝长辞看着她的笑容竟有些不舒服。
就缺那几个子儿吗？
吃完晚饭，简单洗漱后珠珠一下扑到大床上，对后进来的帝长辞指了指地下：
“你睡这里。那个柜子里有备用的枕头被子。”
帝长辞当然没什么意见。
他还没有没品到跟女人争床的地步。
“你们药王谷会主动派人下山治病救人？”
“啊？你在和我说话？”
珠珠吃惊，这人平时寡言少语，对自己更是冷漠，一天说不上十句话，而且基本都是她开口他才回应。
“不然呢？这里还能有第三个人？”
隔着床帐，帝长辞看不清珠珠的身影，却能猜到她此时大概是什么样子。
肯定是又呆又好笑！
“哦。是也不是，我们这些学习医术的确实会时不时下山给穷苦百姓义诊。但我这次是去给有钱人看病。
毕竟我们药王谷也不是什么慈善行，有钱的人求上门自然是要付出代价的。
不然药王谷靠什么维持运作，大家又不是喝露水吃树根就能过活的。”
“你一个女子单独去给人看诊未免太危险了。”
说到这里，帝长辞就觉得珠珠那个师傅未免太乱来了。
她一个黄毛丫头……
“不会啊，没人能伤到我的。
而且之前师傅或者其他人也会陪我一起。这次有你在，也就不需要再找其他人陪同了。”
帝长辞不说话了，可心脏那逐渐热烈的心跳声却好像说明了什么一样。
二人之后几天一直在路上，不过也不算太赶。
用珠珠的话说：
“那病人得的似乎不是什么急症。
按我的经验来看，更有可能是得了什么不好意思为外人道的病。
我猜是花柳病之类的，你信不信？”
帝长辞脸一黑：“你一个小姑娘能不能委婉一点？”
“哦，我猜他肯定是在外面乱搞染了脏病，你信不信？”
帝长辞：……
他很快又意识到一件事：
“要真是那种病，你要如何给他看诊？”
“什么如何看？当然是用眼睛看啊。不然我怎么确定是什么病，病到什么程度了，如何施救这些。”
帝长辞更怒了：
“你是说你要看男人身子？你可知男女大防。”
“知道啊，可我是大夫，有什么关系？
再说了，看男人身子又怎么了？你的我又不是没看过。”
帝长辞：……
他气的胸口都有些起伏，还好胸肌不算大，不然珠珠肯定能看出来。
“你这样以后如何嫁人？又有哪个男人会愿意娶你？”
珠珠沉默了，就在帝长辞以为她在反省，同时也开始反省自己说话是不是太重了的时候，珠珠突然道：
“我这样很丢人吗？我不觉得。我爹我娘我弟弟还有师傅也不觉得。
我娘说喜欢一个人就应该接受她的全部，而不是只接受自己喜欢的那部分，然后勉强她改去其他地方。
所以，如果以后喜欢我的人没法接受醉心医术的我，那他还是早点放弃好了。我也不会强求无法接受我所有的人。
再说，我又不用传宗接代，不成亲也没啥。
我只想过得开心，从心，这样有错吗？”
帝长辞嘴唇抿成一条线。
有错吗？
当然是没错的，每个人都有追求自己喜欢的事物的权利，这个道理他早就懂了。
他从前也不会干预别人做什么。
自己到底……在想什么？
二人一路沉默，直到到了地方，珠珠下马车的时候突然听见后面帝长辞道：
“你别看，我去看，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可以给你形容，甚至可以画给你。这样可以了吗？”
珠珠：……这不是多此一举吗？
不过说实话她也不是多想亲眼看脏东西啦。
“好啊～那就辛苦你了。”
珠珠拿出主人家写的求医信笺，在门房带领下进了赵府，随即去了后院，到了一处名为“勤学院”的地方。
还没走进去，里面传来的浓烈药味儿就已经让珠珠不由皱起眉头，同时：
“金钱花、白鲜皮、土茯苓、防风、通木……这些都是治花柳病的药材。嘿嘿，我厉害吧。”
她抬起小脸向帝长辞炫耀。
帝长辞：这倒也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儿。
赵府的女主人崔氏听说药王谷来人了忙赶过来，看到珠珠的第一眼先是惊艳，随即又将目光转向已经恢复正常打扮的帝长辞，眼里更是亮起光：
“您就是神医吧？没想到您这样年轻。
呜呜呜，我那不成器的儿子已经病了许久，就等您来救治了。您快随我来吧。”
说着还要伸手去抓帝长辞的手，帝长辞往后一步，淡道：
“请您自重。往前一步带路即可。”
珠珠窃笑：“嘻嘻，这就是帅哥的烦恼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