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七蔷薇
二十六旧车（上）
审讯室头顶上的白炽灯频闪了两下，亮得有些晃眼。
梁明先没吭声，佯装看不清楚顾形手机屏幕上的照片，动作幅度有些夸张地倾身向前，白惨惨的顶光泼在他刚捋得油光水滑的头发上面，囫囵地把他的五官压在了一团晦暗当间。
顾形稍微眯了下眼，瞥着录像画面里梁明几乎攒糊成一团的眉眼，眉尾微微一抬。他屈指敲了敲桌面，梁明这才像是漫不经心地意识到自己凑趣儿的动作多少有些冒昧，不太自然地打了个哈欠，重新靠坐回硬邦邦的椅背上，揉了揉瞪得干巴通红的眼睛，散漫地抬起下颏，鼻孔对着顾队长手里的那张照片。
“这什么工厂？你要说那个首饰工坊的地方我倒是清楚，小台町那儿以前有个小会所——后来被你们查封了，质量还都挺好……”
梁明嘴角一翘，睨着顾形身边那位准备继续拍桌子的尹贵平，见好就收地往嘴上挂了个拉链，“那地界儿本来就是工业园区，遍地都是废弃厂房，这有什么可稀奇的……我又没那个活地图的脑子，哪儿能什么都知道，什么都熟悉？”
“这个洪信宇……手脚不太利索啊，漏了一条这么明显的尾巴被你们揪在手里……”
梁明傲慢地哼了一声，视线垂落一瞬就佯做无关紧要单纯好奇地抬起，又夸张地支挂起一副凑趣儿讨嫌的面皮：“不过这哥们儿找到的这个厂房……该不会就是他们搞什么货的地方吧？诶呦——这可不行啊顾队长，你们不是盯这帮孙子盯了有段日子了嘛？！拽着我查来查去的这点儿事儿……赶紧，给他们一锅端了得了！以绝后患啊！”
尹贵平坐在旁边踮着脚尖抖了两下，搓了搓下巴上扎手的胡渣，也抻着脖子，眼神儿往顾形手机屏幕里的那张照片上一搭。顾形没回头，定定地瞧量着梁明隐约带着点挑衅意味的表情，反手把照片递到尹贵平跟前。
顾形眉毛一抬，“梁总这思想觉悟——赶明儿高低得印个洒金的锦旗送到您家去……”
“诶哟不敢当不敢当……”梁明交握着双手，歪扭着上身像是唠起家常，“不过该说不说啊，警察同志可够厉害的，那片厂区乱糟糟的都没人管，鸟不拉屎蛇不生蛋的地方，你们还真够能找的……洪信宇他该不会是拉半道了吧？你们闻着味儿找——”
“梁明——跟你客气两句，你还真敢蹬鼻子上脸顺杆儿爬啊？”
顾形脸上轻飘飘的笑意一垮，捏着圆珠笔往桌面上一砸，然后一错不错地注视着僵在梁明眉眼嘴角的狡黠缓慢收敛，抄着胳膊拔直了身板。
“洪信宇这是犯了什么事儿，至于梁老板这么想把人撅在我们面前？”顾形微微一笑，“毕竟在你手底下讨过几年的生活，做事儿不留痕的本事即便不到家，也不至于出门儿就埋下这么大个隐患……废厂区那片儿除了小台町那趟街，一直也没搞什么封挡，乱七八糟的痕迹摞了一堆，连个监控都没有，梁总倒是够抬举的，我们怎么可能是跟着洪信宇找到的这个破厂房——”
顾形意味深长地顿住，偏头觑着尹贵平捋顺了来龙去脉就递还回来的手机，指尖一拨，落在掌心里甩了一圈。
“想借刀杀人，连自己也不管不顾了？梁总这出‘舍生取义’唱得可够响的。”
梁明绷着唇角先没应声，被顾形的视线缠得快透不过气才别扭地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顾队长这话说的，我怎么一点儿都听不懂呢？”
“首饰工坊根本就不是囤货的地方，甚至连我们后来找到的这个破厂房也算不上——充其量也就是个中转的地方，反正里头的东西也都清得大差不差，抖落出来也无非是砸下个存疑的声响……”
“盛城际速的经理早就落网，方四也好姜喆也罢，在沣西也就是个两头吃的中间商……但楼耀和洪信宇却不一样。”
顾形极轻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楼耀是梁霁的亲舅舅，先前还有检车的问题顶在脑袋上，借他的手，倒是正好可以把梁霁扯拽进去。至于洪信宇，甭管是工坊里的脚印还是被动过手脚的指纹痕迹，但凡有那么点儿苗头，就能扯着我们这群没头苍蝇，顺着梁老板刻意留下的线索一路追查下去。”
梁明微微仰着上身，眼睛飞快地闪烁一眨，“这事儿要是跟我有关系，我费这么大劲干什么？被你们盯了这么长时间，想自首早就交代了，想当死鸭子就耗在窝里等死不就得了？撺掇这个设计那个的……我抓着洪信宇干嘛？再者，退一万步讲，你们不是说那地儿根本就查不到洪信宇去了哪儿——”
“所以梁老板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想，故意开车兜了一大圈，跑到滨水豪庭的车库门口演了一出……乍一看什么用的没有的烂戏。”
“演不演戏的……呵——顾队长这笑话讲的，想看演戏？要不我帮你联系联系罗恃去？他们家老爷子手里倒是有几个十八线的小明星，我让他给顾队长介绍两个？”梁明翘起嘴角，瞥了眼正襟危坐的尹贵平，“给尹队也介绍两个？”
顾形眉头一紧，没等开口，身边儿的尹贵平就已经一巴掌砸在桌面上，厉声呵斥他嘴巴放干净。梁明耸起肩膀，故作无辜摊开掌心，“你们……啊不对，那个温警官，天天派人蹲在我家跟前，我哪儿都不能去，在家呆的都快长毛了，出去转一圈透口气也不行？自打驾照被你们吊销之后就没碰过车，我撞个灯杆就是演戏？你都不如说我是撒气！”
“诶哟，那还是我冤枉梁总了。这事儿闹的，误打误撞把自己折进来了不是？”
顾形略微抬起眉毛，侧耳听见审讯室门板轻敲了两声，颔首示意门边的警察拽开门锁，接过小米录火急火燎跑了一溜烟儿递到他手边的打印材料，粗略一翻，提起其中一张照片，声音骤然压低。
“梁明，我们在滨水豪庭的地下车库里发现了一台登记在其他人员名下，却有你驾驶记录以及指纹痕迹的SUV——我劝你好好琢磨琢磨，这出戏，你还要不要继续演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