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啦……”
一声略显刺耳却又异常清晰的摩擦声,猛地撕裂了会议室里几乎凝滞的寂静。
所有人的目光,下意识地被这声音吸引过去。
众人的目光看向顾青知。
只见顾青知不紧不慢地从怀中掏出一个扁平的烟盒。
“啪”地一声单手弹开盒盖,用两根手指娴熟地夹出一支香烟。
他没有用桌上摆放的、擦拭得锃亮的火机,而是从另一个口袋里摸出一盒最普通的、印着模糊图案的火柴。
他左手稳稳地捏着火柴盒,右手拇指与食指拈起一根红头火柴,在侧面的磷面上看似随意地一划。
橘红色的火苗骤然窜起,在他平静的眼眸中跳动了一下。
他微微低头,将烟卷凑近火焰,深深地吸了一口,烟头的红光迅速明亮起来,随即升腾起一缕淡青色的烟雾,缭绕在他脸侧,让他的表情在烟雾后显得有些不真切。
做完这一切,他才仿佛刚想起什么似的,又从那烟盒里摸出一支烟,夹在指间,抬眼看向坐在自己旁边、正饶有兴致盯着自己的孙一甫,递了过去。
孙一甫脸上立刻堆起那副招牌式的、带着几分市侩和精明的笑嘻嘻的表情,毫不客气地接过香烟。
他没有立刻去拿桌上的打火机,反而一伸手,极其自然地从顾青知还放在桌面的手里,“摸”走了那盒刚用了一次的火柴。
孙一甫捏出一根,学着顾青知的样子,用力在磷面上一划,又是“刺啦”一声。
他凑近点燃香烟,却并没有立刻吸,而是将燃着的火柴棒举到眼前,用力晃了晃,看着那簇小火苗在空气中划出橘色的轨迹,同时深深地嗅了嗅空气中弥漫开的、带着硫磺和木头燃烧的特殊气味。
“啧,还是这老火柴的味儿正,比那些火机的煤油味好闻多了。”
孙一甫仿佛品味着什么珍馐美味般感慨道,直到火柴棒快要烧到手指,才手腕一抖,将那点残余的火星精准地弹进了面前厚重的玻璃烟灰缸里,发出一声轻微的“嗤”声。
顾青知嘴角勾起一丝淡淡的笑意,吐出一口烟圈,用闲聊般的口吻说道:“孙科长要是喜欢这味儿,回头我让总务科后勤股给你批两箱,够你划一阵子的。”
他这话说得半真半假,带着点揶揄,也带着点总务科长的“豪气”。
孙一甫闻言,夹着烟的手连忙摆了摆,脸上笑意更浓。
他的声音也拔高了些,带着一种刻意显摆的“慷慨”:“拉倒吧,顾老弟!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这点小玩意儿,还用不着麻烦你。我们情报科自己的小仓库里,这玩意儿还存着好些呢,够用!”
他这话隐隐透着情报科“家底厚实”、不受制于人的意味。
顾青知脸上的笑容不变,眼神却似乎深了些,他轻轻弹了弹烟灰,顺着孙一甫的话头,用同样轻松但意味深长的语气接道:“哦?是吗?那感情好。既然孙科长仓库充裕,那下次我再看到情报科上报的物资消耗清单里,还有‘火柴’这一项,我可就真不批了。总得给其他真正缺的科室匀点,对吧?”
他这话像是玩笑,又像是认真的提醒,更隐隐点出情报科可能存在的问题。
孙一甫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随即恢复自然。
但他身体却微微向顾青知这边倾了倾,伸出夹着烟的手,轻轻拉了一下顾青知的手臂,用半是讨好半是亲昵的语气低声道:“哎哟,我的顾老弟,别介啊……公是公,私是私嘛!该走的流程还得走,该批的还得批。仓库里那点儿,是应急的,不能算在常例里嘛!”
他一边说,一边还朝顾青知挤了挤眼睛,仿佛两人之间有什么心照不宣的秘密。
顾青知只是笑而不语,既没答应,也没再反驳,让人捉摸不透他真实的想法。
坐在会议桌对面,一直冷眼旁观着这两人互动的译电科长杨怀诚,这时似乎觉得被“冷落”了,或者单纯是想打破这略显诡异的“二人世界”氛围。
他故意用酸溜溜的语气高声说道:“哟呵!瞧瞧,瞧瞧!这二位科长,当着咱们全站这么多领导同僚的面,这是干嘛呢?打情骂俏?还是搁这儿唱双簧呢?有什么私下里的‘交易’,不能等散会了再说?”
他这话虽是玩笑,却也让会议室里原本因为刚才顾、章冲突而极度压抑、严肃的气氛,稍稍松动了一丝。
几个紧绷着脸的副科长和科长,嘴角也不由得扯动了一下。
坐在孙一甫另一侧,一直端着茶杯慢慢啜饮、仿佛置身事外的副站长魏冬仁,这时也仿佛被勾起了谈兴。
他放下茶杯,脸上带着一种长者看待晚辈玩闹般的、宽容而随和的笑容,插话道:“怀诚这话说得在理。小顾啊……”
他转向顾青知,语气显得很是亲近:“要我说,你们总务科对情报科,有时候就是太‘大方’了。我看啊,有些消耗品的审批,确实该紧一紧。每次报上来都是大手笔,领东西的时候,好家伙,恨不得用卡车往回拉。知道的,说你们情报科工作细致、耗材多;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在倒腾物资呢。”
魏冬仁这话,听起来完全是一副打趣、随口开玩笑的样子,甚至还带着点替总务科“抱不平”的意味。
然而,说者或许无心,听者绝对有意。
孙一甫脸上那原本因为和顾青知插科打诨而显得轻松的笑容,在听到魏冬仁这番话的瞬间,几不可察地凝固了零点几秒。
他夹着烟的手指微微一顿,随即看似自然地送到嘴边,深深地、用力地吸了一大口,让烟雾在肺里转了一圈才缓缓吐出。
烟雾缭绕中,他眼底深处飞快地掠过一丝锐利如针的警惕和寒意。
魏冬仁这话,什么意思?
情报科领多少物资,那是他孙一甫的本事,也是情报科业务的需要,走的是正规审批程序,有账可查。
你魏冬仁一个不分管情报科的副站长,闲着没事盯着情报科的物资消耗做什么?
还“用卡车拉”?
这话看似玩笑,实则恶毒!
传出去,不明真相的人会怎么想?
会不会觉得情报科中饱私囊?
或者浪费公帑?
甚至……有别的不可告人的用途?
魏冬仁是随口一说,还是意有所指?
他和马汉敬、章幼营他们是不是有什么默契?
孙一甫作为情报科长,他的心思十分缜密,有时候别人只是随口说的话,他能从中分析出很多因果关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