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天良对楚慧婕这个棕衣下属的看好是真的。
镇魔司里的其他同僚可能会认为年纪轻轻的楚慧婕是靠着她家里的关系才一路高升到了棕衣，如果不是修为境界差了点，说不定现在都是个金衣候补了。
不过身为金衣的关天良清楚知道，若说镇魔司对这楚氏铁匠铺的少东家没有一点关照，那当然不现实。
可这关照也就仅限于让她可以选择远离一些危险任务而已了。
不会平白无故拿到功劳。
毕竟甭管楚少东家是不是自愿加入的镇魔司，若是她死在了镇魔司的任务当中，势必都会影响到镇魔司甚至是朝廷与楚氏铁匠铺的关系。
楚慧婕对于关天良最后提出来的私人请求也不觉得奇怪。
朝廷工部的铸造技艺虽然也是天下第一等，但那些奉命铸器的皇家工匠可没功夫为了某一个人来量身打造兵器。
关金衣手里这柄由大焱工部出品的百炼大刀虽然放在江湖上也是一等一的宝刀了，但是他毕竟也是个武道大宗师了，想要个更为趁手的兵刃也是人之常情。
“嗯，关金衣放心，我回去就问问我爹，若是他有这个空闲，便帮关金衣做个预约。”
反正楚氏铁匠铺本来就是开门做生意。
关天良只是托楚慧婕问一问她爹近来是否有空，又不是要她爹白送一把神兵。
这不是什么大事。
关天良露出喜色，点头说道：“成，有劳楚棕衣了，时候已经不早，楚棕衣今日忙活了一天，也早些回家休憩吧……”
这上峰对下属的关照，在这个时候听起来，难免有点迫不及待的嫌疑。
楚慧婕回到楚氏铁匠铺，找爹爹楚雄为说了关天良的事。
“关金衣要把趁手兵刃？最近正忙着呢，估计是没什么空，等手里这批活做完，起码也得一个月了，你就跟关金衣说，要是他等的了，就一个月后来找铁匠铺找我就成。”
“嗯，爹爹你手里这批活是……龙骨？”
“对，是龙骨。”
夜已经深了，但是楚氏铁匠铺里灯火通明，几个炉子都亮着猛火，散发着高温。
楚雄为没有去睡觉的意思，而是守在一尊炉子前盯着变化，旁边的长桌上摆放着一些骨头，楚慧婕也没有荒废家传铸造技艺，看得出来这桌子上的骨头都是龙骨。
但让楚慧婕有些意外的是这些龙骨大部分都出现了皲裂的痕迹，呈现出脆弱的灰白色泽，只有很少部分龙骨，不仅表面完整，还呈现出完美无瑕的洁白色泽。
这些洁白的龙骨，才是楚慧婕印象当中，经过初步处理洗去铅华后，露出来的龙骨本色。
楚雄为看出了女儿的疑惑，挑了两块一白一灰两块龙骨递给楚慧婕：“感受一下，有什么不同？”
“白色的龙骨就是我所知道的龙骨，质地坚硬，蕴含着强大的力量，是铸造兵刃的万能之选，而这灰色的龙骨……爹，这些龙骨是不是已经废掉了？”
楚雄为满意地点点头：“说得没错，这些灰龙骨的精华已经流失殆尽，算得上是废掉了，不过废掉的龙骨也是龙骨，爹爹现在做的事情，就是在研究有没有什么办法物尽其用，挖掘出这些灰龙骨的剩余价值。”
楚慧婕好奇问道：“爹，哪来这么多已经废掉的龙骨？难道是徐大哥？”
徐年之前得了一大块龙骨，楚雄为还找徐年买了一些。
这对于楚慧婕而言，自然不是什么秘密。
“这几块正经龙骨确实从徐小友哪儿买来的，不过这些灰龙骨是朝廷送来的，你爹现在做的活是朝廷的委托，不过说起来这些灰龙骨的由来，好像也和徐小友有些关系，是他发现了埋着这些灰龙骨的地方……”
这些灰龙骨的来源是困龙谷。
虽然这些龙骨在镇住那处天地裂隙的岁月中，已经几乎耗尽了精华，但精华不足数量却极多，放在困龙谷里也是浪费了。
徐年告诉了朝廷，朝廷从已经被定海阵镇住了的困龙谷中取回了这些灰龙骨，既给工部下了命令，也找了信得过的能工巧匠来共同研究。
就在玉京城里开铁匠铺的楚雄为，自然就是最先被大焱朝廷找上的能工巧匠之一。
而对于楚雄为而言，能有放开手脚研究龙骨这种极其珍贵的材料的机会来之不易，即便这些灰龙骨已经不剩下多少精华，也是了解龙骨结构的大好良机，自然也不可能拒绝。
一夜过后，公鸡报晓时起床的楚慧婕看到她爹爹仍然坐在火炉前，只不过一旁的桌子上多了个木盆，里面装着仿佛香灰一样的灰色粉末。
楚慧婕来到镇魔司点卯，先找了关金衣。
“一个月后？成，那我就一个月去麻烦楚神匠了……”
解决了这点公事带来的私事后，楚慧婕便安排人手继续查起了斩蛇堂的案子。
既然从斩蛇堂上下都查不出什么苗头，那么便把搜查的重点从斩蛇堂开始发散，找上那些与斩蛇堂的帮主郭锋接触过的人。
青水阁里风尘女子严芳菲。
此女的生意不温不火，远算不上花魁，但却是郭锋的相好，在郭锋“出人头地”成立斩蛇堂前，两人就已经是互知深浅的关系了。
事发的前一晚，郭锋就是在严芳菲的闺房里过的夜，还顺走了她的肚兜。
长歌街上盛记布行的掌柜盛有财。
盛记布行的生意做得挺大，虽然开在了斩蛇堂的地盘上，但其实也不必给斩蛇堂交什么保护费，只是这盛有财很会做事，逢年过节就给郭锋送上厚礼，所以两人交情不浅。
事发前两天中午，盛有财才请郭锋吃饭，原因是盛记布行有个生意上的对手近来做得比较顺风顺水，想请斩蛇堂去“照顾”一下对方的生意。
金源帮的帮主金缺铜。
金源帮是斩蛇堂的敌对帮派，郭锋更是在还只是个市井混混的时候就已经和金缺铜杠上了，多年以来两人的关系是相爱相杀的一半。
后面那一半。
在街上相见多看个两三眼就可能抽刀劈过来。
在事发前一天上午，金缺铜带人砸了斩蛇堂的一家赌坊，中午郭锋带人找上门去，双方谈得极其不愉快，憋了满肚子火的郭锋才想着去青水阁泄泄火……
楚慧婕利用自己在镇魔司的权限，将这些与郭锋接触过的人挨个调查了一下他们之间的关系和近些时日做过的事情，然后他便发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名字。
“……玄雍国使者游忌，他为什么会在青水阁里和郭锋有接触？”
楚慧婕指着卷宗上的一个名字，喃喃自语般地说道。
在旁边陪着头儿一起查案的阿九挠挠头说道：“呃……可能是巧合？毕竟咱们玉京城这烟柳河的名气还挺大，或许这玄雍国使者难得有机会来了玉京城，就慕名去烟柳河体验一番，正好遇到了郭锋？”
毕竟是烟柳之地，阿九在楚慧婕的面前提起自己的猜测，多少有点小尴尬。
楚慧婕倒是不尴尬，直言道：“慕名而来？阿九，烟柳河里出名的青楼是哪几个？”
阿九继续挠头：“呃……头儿，这个我、我也不知道啊，我去打听打听？”
这要是直接说了。
他可就暴露自己是烟柳河的常客了。
楚慧婕也体谅阿九的尴尬，转而问道：“青水阁排得上号吗？”
阿九直接摇了摇头：“排不上。”
要是不知道烟柳河哪些青楼出名，怎么会知道青水阁排不上号呢？
楚慧婕心细如发，哪能看不出来阿九在遮掩什么，不过镇魔司也没规定不准去风月场所消遣，她也没兴趣管属下的私事。
现在是查案要紧。
所以她也没有借此打趣，而是直接说到：“那这就奇怪了，既然青水阁不出名，慕名而来的玄雍国使者怎么会跑到青水阁去呢？他不应该去那些名扬四海的青楼体验烟柳河的风情吗？”
阿九神情一变，一拍大腿，佩服道：“对啊，头儿你说的在理，这玄雍国使者既然是慕名而来，怎么会去不出名的青水阁呢？所以这个游忌他有问题啊！”
楚慧婕颇有点无奈地笑了笑，这才打趣道：“好了阿九，你这拍马屁的功夫真不行，你把自己当做是刚进镇魔司的新人呢？要当真是等我说完了你才猜到，我可要怀疑你这青衣够不够格了。”
阿九耸了耸肩，嘿嘿笑道：“头儿，我这是人情世故，作为下属我要是表现得比头儿你更能干，更早洞悉案件里的蹊跷，那我这还想不想继续干下去了？”
楚慧婕皱了皱眉，刚开口要说话，阿九已经继续说道：“好了好了，头儿，我知道你会说自己不在乎这个，你也确实不在乎，但我得在乎这人情世故啊，正好头儿你不在乎，我就在头儿这里练练手，也挺好。”
楚慧婕摇了摇头：“不是什么世故不世故，只是……你确定你比我更早洞悉出蹊跷？”
阿九的笑容尴尬住了，他伸出手比划了一下，用两根手指比了个差距：“大概是……晚了那么一丢丢？”
其实也不可能晚太久。
当楚慧婕提到游忌去青水阁的动机的时候，但凡是个合格的镇魔司青衣就已经该反应过来这里面藏着的蹊跷了。
不过游忌的身份也是个问题。
虽说大焱王朝和玄雍国已经是实打实的敌对关系了，如果说南云郡的怪病还是暗手，那么兵魁趁着南云郡怪病时攻打了萧大将军镇守的大焱南境，这就已经是明着捅破了最后一层窗户纸。
玄雍国已经亲手点燃了战火，大焱王朝肯定也不会让这场大火草草收场。
双方只是都在酝酿。
只是此时此刻尚无大战而已。
但是两军交战都不斩来使。
游忌又是带着礼物来大焱王朝贺喜，贺的是大焱王朝捣毁了天魔教总部的壮举，甚至也可以说玄雍国是应邀派出了使者前来观礼，亲眼见证大焱王朝对天魔教罪人们的审判，毕竟是大焱王朝自己将此事公告天下，不就是邀人前来观礼的吗？
如果反过来为难玄雍国使者游忌。
这是否有些……违了道义呢？
抛开这些顾虑，摆在楚慧婕面前的还有一个更实际的问题。
在没有明确证据的情况下，仅仅凭借着猜测就要对一个别国使臣动手，这已经超出了镇魔司棕衣的权限了。
“……头儿，要不我们先暗中调查，查出了眉目，再上报司里把这个游忌的祖宗十八代都查个底朝天？”
阿九清楚当前的难处，提出了他自己的看法。
能够提出暗中调查，显然他是站在楚慧婕的这一边，这样做可以绕过镇魔司的规矩，但却要承担更大的风险，万一出了什么事，可就难免会成了是他们自己惹出来的祸事了。
楚慧婕摇了摇头：“不合适，如果真是游忌下手，神不知鬼不觉的影响到了郭锋，那这个游忌肯定是个高手，司里不出手，仅凭我们恐怕不仅查不出东西来，还可能是上门送菜，落人口实。”
所幸的是，楚慧婕他们也不是找不到援手。
“……玄雍国使者游忌？楚棕衣，你怀疑是他在捣鬼？”
“是。”
“有证据吗？”
“唯一的疑点，是游忌在青水阁里与郭锋有过接触，不过这算不上证据。”
“是啊，这可算不上证据……对了，这青水阁是什么地方？”
“是烟柳河的青楼。”
“很出名吗？”
“不出名。”
“这就奇了怪了，若说这游忌是慕名去的烟柳河，不去那些大名鼎鼎的青楼，去这什么青水阁作甚？可疑，确实可很疑啊……嗯，既然如此，那就仔细查一查这游忌，以我的名义。”
“关大人，此事由我提出，不需要您……”
“呵，你一个棕衣哪够资格无故去查这玄雍国使者？我来就成了，你总不会以为这镇魔司里咱们这些个金衣，一个个都是尸位素餐的酒囊饭袋吧？你能为了这大局挺身而出，我也不怕多担这点风险，这游忌的屁股底下若真是干干净净，大不了罚了我几个月的俸禄就是了……”
关天良很干脆的答应了下来。
但是已经解决了权限问题的楚慧婕却没有走，反而皱起了眉头。
关天良半开玩笑地问道：“怎么？担心我光说不做？要看着我把文书写好，把这事情吩咐下去？”
楚慧婕摇了摇头：“不是的关金衣，我是在想这个游忌的目的，让郭锋去何家豆腐铺应该是试探，但试探出来之后呢？他会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