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沙之中。
徐年望着长生天。
长生天也望着徐年。
久久无言。
天地间似乎只剩下了振翅与风沙的声音。
徐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见到长生天，但料想应该是与统子哥奖励的那一朵小红花有关，总归统子哥不会害他，所以在适应了风沙之后，徐年便想要开口打破沉默。
打破人与神之间的沉默。
但就在徐年想要开口时，振翅悬空的苍鹰开口了。
祂一开口。
就连漫天风沙的簌簌声都停了下来，似乎是怕妨碍到祂的神谕，是为不敬。
“这人就是……你的选择？”
你？
徐年想都不用想，便听出来了长生天不是在和自己对话，这个“你”不可能指得是他，而是他体内的另外一个声音。
“大老鹰，你不会是想要……对我选中的人指指点点吧？”
统子哥开口了。
她的声音一出来，就连这漫天风沙都止住了。
似是不敢动弹。
“不敢，也没什么能够指点。”
“算你这大老鹰有自知之明！行啦，别扯这些有的没的了，咱们得时间可是都很值钱的呢，所以赶紧把东西拿出来吧，然后你就可以继续睡大觉了。”
“什么……东西？”
“礼物啊？大老鹰，这么多年了，你还不懂人情世故吗？见了我的人，你怎么得给点见面礼吧，何况小徐子还帮你解决了一个不小的麻烦呢，快点快点，我很着急呢！”
“……”
“不说话？不说话也在占时间啊，而且我的人和你的大祭司也有过约定，要让你赐福他的，多少总得给点吧？当然咯，我都出面了，大老鹰你要是好意思只给一点，那我算你脸皮够厚！”
“道……”
“咳咳！”
“……”
苍鹰连第二个字都没蹦出来，便被统子哥的咳嗽声打断了，这位得用祂来代指，庇护着大漠子民的神明，锐利的眼眸里浮现出一抹疑惑之色，似乎有些茫然，不知道自己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
“快点快点，别套近乎！”
苍鹰略过了刚刚没说完的话，接着说道：“吾已是破败残躯，不过是往昔幻影，恐怕也没什么你能够看得上眼，能送给他的东西了。”
“唉，大老鹰，你这就不对了，你有没有留着什么好东西，以为我看不到？”
“吾总得给我的信徒们，留下一线……希望。”
“这叫什么话？大漠的希望还需要你来留？这天底下是没有他们的活路了吗？”
“……”
“好啊大老鹰，不说话是吧？行，你这是敬酒不吃吃罚酒，行啊！那我就得给你掰扯掰扯些不中听的话了……来，你告诉我——你私自捏出这么一片小天地，要是完全扔在界海里，自给自足自凭本事倒也算了，但你还挂在人间，结果成了帮天魔信众老巢遮风避雨的伞，这笔账怎么算？”
“有那头大魔在，就算没有吾的神眠之地，也会有其他的地方成为天魔信众的老巢，你不可能看不出来，不必拿这个作为理由，与吾胡搅蛮缠。”
“但我和你说的不是另一种可能，而是现在，是事实，是已经发生了的后果！”
风沙倒卷，道韵自生。
白衣周围浮现出一层霞光。
如同勾勒出了彩边。
苍鹰顿时振翅，飞高了数十丈，俯瞰着霞光笼罩的白衣。
“吾不过是给吾的信众们留下一条退路，这有……何错？吾的信众，难道不是你的同族？他们在这天底下，就不配有一隅安身之地？”
“你留一点，他再留一点，这人间得漏成什么样？人间就已经是最后的安身之地了，没有退路，也不能有退路！当年我们便约定好了，打完之后，人间便只是人族的人间，你们这些神仙若是没有战死便可离去，允许你们的‘神迹’传扬下来，但可没允许你们留下来，你现在不仅留下来了，还要留退路，你这退路的风险，可是整个人间在担着！”
“……”
苍鹰振翅的频率变快了。
风沙又起。
就在徐年以为他要眼亲眼见到甚至是对抗一位神明的怒火时，苍鹰再度开口了。
“吾已经死了，这不过是……残影而已，不算活着。”
“呵，你搁着卡bUG呢？”
“什么是……‘卡巴个’？”
“就是说你在钻空子。”
“吾没有在‘卡巴个’，吾……确实是已经死了，最后的那一场大战中，天魔割下了吾的翅膀，剜出了吾的心脏，便是你们的巫祖也无力修复吾那已经千疮百孔的神魂……吾早已在人间降临时死去。”
“我敬你往日的功绩，但……这不等于你现在就没做错了。”
统子哥的态度十分强硬。
徐年已经清楚认识到了，原来统子哥是带他来找一位神明的茬来了。
这么大的事儿。
统子哥竟然也不预告一下。
突然就上了这么高的强度，徐年感觉自己心跳都快了几拍。
又是一阵沉默。
沉默中的对峙。
统子哥是怎么给长生天上的压力，徐年不得而知，但是长生天的那双眼睛，可是紧紧盯着徐年，压力是直接给到了他身上。
徐年感觉那双展开之后遮蔽天空的翅膀，似乎随时会扇动一下，卷起狂沙将他淹没。
不过徐年担忧的事情并未发生。
“唉……”
又是一声来自亘古的悠长叹息。
长生天微微垂下了鹰首，敛起了翅膀，落在了地上。
“过来吧，你既然是她选中的人，总不至于……连向吾走过来的勇气都没有吧？”
除了最开始用来打量她选中的人的第一眼以外。
这是那双鹰眼。
第一次真正注视上了徐年。
“去吧，小徐子，让这大老鹰见识见识你的厉害！”
“诶？我打神明？真的假的？”
“如果不算那些老东西，小徐子你可是年轻一辈中最强的！”
“好……我会赢的！”
风沙之中，那双锐利的鹰眼浮现出了大大的疑惑，甚至歪了歪脑袋，似乎在怀疑自己是不是产生了幻觉，怎么好像听到了一些莫名其妙的对话。
徐年刚抬起的脚，和表情一起凝固住了。
苍天可鉴。
他刚刚可是一句话都没说，全是统子哥在自问自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