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鲁义泽喉间滚过一声闷哼,深吸半口凉气再缓缓吐尽,声音低沉,字字泣血:“完颜县主,奴才该死!”
“知道就好,放我出去,快点!”完颜织雪不怒自威,像吩咐自己的下人一般。
“奴才不敢。”
卓鲁义泽的回应掷地有声,语气比方才冷硬了几分,“没有都元帅的命令,奴才绝不敢放您出来。”
完颜织雪听出他语气里的僵持,也知再羞辱无用,声线稍稍软了些:“天予呢?我要见天予。没有我在,他不肯睡觉的,你放我出去。”
卓鲁义泽怎会不知她是找借口,见她态度缓和,自己的语气也松了几分:“天予都六岁了,哪还需要你哄?早就睡熟了。”
“他是我儿子!我说要哄就必须哄!”
完颜织雪的声音陡然拔高,“又不是你儿子,你怎会知……”
话未说完,便被卓鲁义泽歇斯底里的吼声截断:“怎么不是我儿子?我怎么就不知道!”
他的声音都在发颤,“他从会说话起,喊的‘阿民’就是我!他是我儿子,是我儿子啊……”
这突如其来的崩溃,让完颜织雪彻底慌了神。
她从没想过,自己平日挂在嘴边的话,竟会让他有这般激烈的反应。怔怔地不知如何应答,那道挺拔的身影在门缝里晃了晃,一个七尺男儿,竟蹲下身子呜咽起来。
他像受了天大委屈的孩童,声音里满是脆弱:“天予六岁了……自他会说话起就喊我‘阿民’……他是我儿子,我是他阿民……谁也不能把他抢走,谁都不能!”
完颜织雪没再说话,只从门缝里悄悄望着他,心口像被什么东西堵着,闷得发慌。
卓鲁义泽猛地背过身,整个身子都倚在房门上,顺着门板滑坐在地,声音轻得像梦呓:“织雪,忘了他吧。我们好好过日子,天予……天予是我们的孩子,我一定待他如己出,一定像爱你一样爱他,好不好?”
说到最后,他忽然转身,双膝跪地,将脸紧紧贴在那道狭窄的门缝里,声音里满是卑微的祈求:“织雪,忘了他吧!你们是不可能的,即使有小天予,你们也是不可能的!我们好好过,我什么都听你的,什么都肯给你——连我的命,都给你。”
门内的完颜织雪早已泪流满面。
她颤抖着将手伸出门缝,指尖轻轻落在卓鲁义泽的脸上,一遍遍摩挲着他粗糙的皮肤,哽咽道:“义泽,我知道你的心思,更知道你对天予的爱……”
她忽然低低笑了一声,笑声里掺着说不清的酸涩:“我甚至都嫉妒你。他对你这个‘阿民’,比对我这个‘阿娘’还要亲,你知道吗?”
“我知道,我知道……”
卓鲁义泽忙不迭地应着,声音里满是急切,仿佛怕慢一分,她的手就会收回去。
“义泽,我知道你恨杨天。”完颜织雪的声音沉了下去,“可他就横在我们中间,挥之不去的,你不想承认也不行。你就不想让我彻底了结这件事吗?”
卓鲁义泽没有说话,只死死攥住她伸出来的手——这是她第一次主动碰他,他怕一松手,就成了泡影。
“阿民说了,杨天若是不投降,就杀了他。”完颜织雪顿了顿,声音轻得像羽毛,却字字扎心,“以你对杨天的了解,他会投降吗?你希望他死吗?”
她没等他回答,又轻轻补了一句:“你想,对不对?可你又不想,对不对?你心底深处,其实是不想的,是不是?”
最后一句话,像一把钝刀,缓缓割开他的伪装:“你们可是对着阿芝川拜过把子的兄弟啊。”
“织雪……”
卓鲁义泽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再没了下文。
他想让杨天死,是真的!
因为他间接害死了自己的阿民,让自己的阿民不惜背叛都元帅,不惜背叛整个国家。
最重要的是,他抢了自己心爱的女人!甚至完全占据了这个女人的心,以至于连他一寸之地也没有 。
可他又不想杨天死,也是真的!
因为他们曾对着阿芝川磕过头,拜过把子,他们是兄弟,是说过要同生共死的兄弟。
这两般心思在他心里翻搅,早已将他撕扯得面目全非。
“义泽,不能再耽搁了!”
完颜织雪的声音里满是焦灼的颤抖,每一个字都像被急火燎过,“他们两虎相争,要么杨天死,要么阿民亡,卓鲁会是再趁机杀死杨天!”
门外的卓鲁义泽没有说话,只是无尽的沉默。
完颜织雪的声音陡然软了下去,带着浓重的鼻音,字字都裹着泪:“义泽,我求你了……义泽……”
阿芝川河畔,北风卷着细沙,刮得比先前更急了些。
被狂风扯散的乌云间,圆月偶尔探出头,洒下几缕清冷的残光,落在泛着寒意的河面上。
杨天抬手按住被风吹乱的衣襟,抬头望了眼破碎的夜空,转回头时,看向完颜宗翰的眼神里满是讥讽,一声冷哼裹着寒气:“拿自己的亲生女儿做筹码,你也配做一个父亲?”
完颜宗翰见自己如此苦口婆心仍不能将他说动,心中最后一点耐心也耗光了,语气里满是恼怒与失望:“枉费织雪对你一片痴情,你竟半点不懂得珍惜!”
他盯着眼前这油盐不进的少年,忽然想起多年前的宣化门——那时杨崇德一枪将他的战马劈成两段,那般悍勇,多年来再也没遇过第二个。
一股久违的好胜心陡然翻涌上来,也懒得再与杨天废话。
他大步向前踏出半步,手中长枪微微一振,枪尖映着月光泛出冷芒:“小子,当年我与你父亲只过了两招,今日再让我见识见识真正的杨家枪法,到底有多厉害!”
杨天长枪一抖,金属破风的锐啸陡然炸开。
“当年爹爹没能杀了你,今日就让我来替他完成,替汴京数十万冤魂来索你的命!”
最后几字,他一字一顿,咬牙切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