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起来，372。”
372倒在地上。上方是一面巨大的镜子，能允许她用仅剩的一只眼看清自己此时的模样。
她的头颅被打烂了一半，露出里面黄白的东西，血肉模糊的脸色没有任何表情，森白黏黄的东西粘在脸上，她也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
“站起来。”研究员的声音好像带了些哭腔。372微微转眼，知道他们想看什么，也知道如果他们不满意，会发生什么——虽然她不认为她现在的研究员会对她使用电击——但谁说的准呢？便如他们所愿，缓缓坐了起来，脸上的伤口也愈合了。
“哇偶。”男人露出惊讶的表情，看向院长，“确实很不错，打心脏也可以吗？”
“我看了这个试验品的报告……”院长说着，一边翻看着纸张，“她可以重新长出心脏，所以即使是直接挖去，也没有任何问题。”
院长说着，冲男人微微一笑。
男人哼笑一声，又举起了手：“那要实验一下吗？”
“如果这样能让您放心的话，当然。”院长笑着回复。
372将自己的眼睛恢复，便直直盯着男人看。
男人对上她的眼神，突然皱了下眉。
“狼崽子……”
“什么？”男人的嘟囔院长并没有听清，便问了遍。
“没什么。”男人收起了那个东西，笑着回应道，“如此看来还真是令人惊讶，我会和上面反映，争取些经费的。”
“啊，那真是太感谢了……”
几人说着说着走远了，372目送他们离开，本想继续缩回角落，却听到了声响。
扭头看去，发现是自己的研究员，在背对着他们抹眼泪。
372看着她，眼中没有半点情感。
那研究员注意到她在看她，扯着嘴角冲她扯了个难看的笑，随后飞快走开了。
“……她为什么哭？”
人群走后，寂静许久，角落里的371开口问道。
“……不知道。”372倒是很快就给了他回应。
“愧疚吗？”370是读过书的，对这些感情似乎有些擅长。
“那还真奇怪。”
372半睁着眼眸，半死不活地看着外面，声音平稳的没有半点起伏。
“这不是他们自己做出的事吗？”
372不能理解。也许370说错了。
但总归他们三个是苟延残喘地活了下来。
372只有每次回到屋中，看着角落里熟悉的两团，才会有几分情绪的波动。
直到有一天，372感觉下体一热，不知为何，明明没有受伤，却流出了血。
372看着地上的血，表情麻木。
也许是她要死了？
372这么想着，还有些想笑。
研究员很快发现了这个，却并没有慌张，给她检查了身体后，又给她穿上了干净的裤子。
“你竟然没有死啊。”她回来的时候，370这么说道。
“是啊。”372僵着脸回他，“还真可惜。”
两人相视许久，坐了下来。
四周寂静时，371突然说话了。
“你回来了？”371看向她，那宛如蓝宝石般的眼睛中满是阴翳，仿佛被蒙了层白纱。
“……”372看着他，想了想，“是啊。”
371又顿了会儿，才轻笑两下，慢慢移到她的旁边，围着她睡了过去。
372看着他微长的睫毛，发黄的发梢，都要忘记刚见到他时是什么样的了。
又过了几天，便不流血了。
372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只感觉那研究员看自己的眼神很是古怪，似乎很悲伤，又似乎很心痛。
372不明白。
她看着那些穿白大褂的人将自己和370关到一个房间里，似乎给370注射了什么，370整个人变得很奇怪。
372看着不停蹭地的370，又看了看外面围观的研究员：“你怎么了？”
“热……”370不断蹭着地板，似乎想让自己凉快一些。
“我……好热。”370撕扯着衣服，焦急道。
372在旁边看着，她也不知道要做什么，想了想：“你可以自己愈合吗？”
“当然。”370看了她一眼。
“我记得……”372想了想，“如果，把手割破，里面的血会流出来，流的多了，就不热了。”
370正歪着的脑袋突然动了下，明显动心了，随即毫无征兆地咬了口自己的翅膀。他咬的很深，血哗啦啦地流了出来。
见状，研究员们连忙打开门，跑了进来，又给他注射了什么东西，370逐渐不动了。
“失败了吗……”
身后传来声响，372回头，见院长正苦恼地看着自己，似乎在思考什么。
“还是只能人工授精吗？”
院长摆摆手，像是决定了什么一样。
“我……”她的研究员突然开口，小心翼翼地看着院长，语气充满了试探，“我觉得……她还太小了，应该还不到时候……？”
“怎么会？”院长惊讶地看着她，“不是已经来过了吗？身体已经发育差不多了，可以生育了。”
“可……”研究员抽抽嘴角，还想说什么，却被旁边的人拉走了。
院长感觉到什么，回头，见372还在盯着她，对她笑了笑，随手扔了几颗糖：“好孩子，多吃点糖吧。”
372看着洒在地上的糖，没有捡。
“好难受……”
等371也回来，三个人便凑到一起，互相靠在身上。
370难受地在她身上蹭来蹭去。
372看了他一眼，没什么反应，闭上眼睛，想睡觉了。
371哆哆嗦嗦地缩在370的翅膀下，眼神呆滞，没任何的反应。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突然吵了起来。
吵的很激烈，让熟睡的372都惊醒了。
刚一睁眼，就看到负责她的那研究员红着眼眶，站到最高处，将一个手机举过头顶，盯着下面成堆的白大褂，大声嘶吼着。
“别过来！！”
追逐她的人们纷纷停下脚步，不知所措地互相看看，窃窃私语了好一会儿。
372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但她发出的动静吸引了不少的注意，连精神有些问题的371都看了过去。
“你要怎么样呢？爱丽法小姐？”
院长站在下面，离他们不远的地方，望着上面的研究员。
“我，我要去揭穿你们，你们……所有人！”那研究员握紧手中的手机，咬牙道，“实在是……太过分了，怎么可以……利用孩子来做这种事？”
“哎呀？哪种事？”院长不慌不忙地看着她，甚至还有闲心冲她微微一笑。
“就是这种，拿孩子们做实验……还要利用他们生孩子……实在太卑鄙了！你没有心的吗？”爱丽法看着院长，怒吼道，“我要将这些带出去……我要交给媒体，去曝光你们！”
此话一出，场下像炸了锅，穿白大褂的研究员们面面相觑，议论纷纷，还是院长说了好几句，才渐渐平息下来。
“爱丽法小姐，我不太能听懂你的意思。”院长微微侧头，示意他们离自己远一些，自己则上前一步，望着爱丽法，“你觉得这样很残忍吗？”
“那不是当然的吗？那些孩子……”
“但我却不这么认为哦。”院长笑着，摊了摊手，“——请您先听我说完，再进行反驳，好吗？”
本来想说什么的爱丽法只能闭上了嘴，依旧愤愤地看着他。
“你是觉得我们这些研究，对这些孩子来说，太残忍了，是吗？”
“当然！我学医学是为了治愈人们的，不是为了做这些丧心病狂的实验！你看看这些孩子，他们——”
“但你知道吗？这些孩子，都是父母不要的呢。”院长笑着打断了她，声音大了些。
“你知道吗？这些孩子，要么是从父母手中买来、要么是大街上流浪，用一颗糖、或是一顿饭拐来的——我承认这很卑鄙，但你为什么不这么想呢？”
“能被这些东西拐跑、能从父母手中买走，不是证明他们本身就没有受人重视、被人喜爱吗？”院长笑着，话语却格外残酷。
“他们的生命如同流浪在外的野狗！无人问津……本应该死在一个没人知道的冬夜，每天被饥饿侵蚀、被寒冷迫害……但来到这里，我扪心自问，并没有克扣他们的任何食物，不是吗？”
爱丽法颤抖着嘴唇，似乎想说什么。
“也就是说，他们在这里的日子，远比他们流浪要好得多的多。”
“他们的生命本是没有任何价值的，他们也根本创造不了价值，与其在外慢慢死亡，不如在我这里为人类创造奇迹，不是吗？”
“那么，我用这些没有任何价值，甚至哪一天死在外面都不会造成任何人伤心的孩子来做这些，有错吗？他们本就如同野草，漂泊无根没有任何人喜爱，那样的生命就犹如野外随人践踏的烂泥！”
“而我用这些人来繁殖，让他们繁衍后代，有错吗？”
爱丽法咬着嘴唇，颤抖地看着他。
“再然后……你觉得这很残忍吗？那你有想过，这个东西成功了，有多少人会得到救赎、得到会欢呼吗？”
“你是学医的，也知道每年有多少人死于心脏衰竭、各项癌症的吧？我记得你的父亲，也是死于心力衰竭，在他临死前，你难道没有祈祷过会有人愿意将自己的心脏奉献出来吗？”
“为什么器官买卖络绎不绝，归根结底不就是稀少吗？那你看看他们，这些天你在这里，你也应该看过吧？这女孩的血型和基因，可以和任何人配对。”
爱丽法听到他的话，眼神颤抖着看向望着她的女孩。
372不明白她为什么做出的这个表情，但大概听懂了院长的话。
“爱丽法，你自己想一下，如果是你，听说能有一个人，百分百匹配你父亲的心脏，并且捐献心脏的人还并不会死去。你第一个想的难道是她之前受了多少苦吗？”
“你第一个想的，难道不会是“太好了，父亲不用死，那个女孩也不用死吗”？”
“你也跟着我们做过实验，你自己想一想，光是以372的愈合速度，每天至少那个生出几十颗心脏，那就每天能救几十个人……这还仅仅只是心脏！”
“你说你学医是为了救人？那这难道不算救吗？”院长语气变得激昂起来，眼中闪烁着兴奋，“你的父亲去世，你的那份悲痛，你难道想继续让它在别人身上上演吗？”
爱丽法的手不停颤抖，低着头，明显因为院长的话产生了动摇。
“你很可怜这些孩子吧？我也很可怜啊，但没有办法……如果牺牲这一小部分可以救助世界那么多因无法找到合适的器官而死的人，我愿意这个样子。”
“想想看吧，那还只是一个人。如果她成功生下孩子，如果她的基因延续下去，那么她的子嗣，根本不需要做那么多的手术，也不需要经历任何痛苦，不是吗？”
“为什么不想想，这样下去，根本就不需要再去外面抓其他孩子了，光是研究所的他们就足够了，也不需要其他的牺牲了，不是吗？”
“想想看，这样的话，世界上要每天少死多少人？有多少的家庭可以免受亲人的离去这样的折磨？！”
院长说着，语气柔和下来。
“更重要的是，这不是痴心说梦，我们真的成功了，也确实造出了这样的人。”
“接下来，只要让她的基因延续下去，我们就成功了。”
“我知道对于你来说，这样的事太过残忍，所以你可以离开，但我想说，不要把此事暴露出去，可以吗？”
爱丽法浑身颤抖，虽然瞳眸仍在不断颤抖，手却缓缓放了下来。
“想想看，这个世界还有那么多像曾经的你一样、在亲人随时会离去的痛苦沼泽中挣扎的人，你明明有帮助他们的机会的，甚至不需要你怎么付出，你只需要保守这里的秘密就好了，只要做到这点，等我们实验成功，就会有数不清的家庭得到拯救……”
“甚至，最后可能再也不会有人因疾病而死，这难道不值得我们去探索吗？”
……
之后的事，372有些记不清了，只知道从那天后，她再也没见到过爱丽法。
当天夜里——为什么她知道是夜里，是因为那天晚上，灯罕见地熄灭了。周围一片黑暗，只有不远处仪器上猩红的灯光在闪。
一直沉寂的371突然抓住她的手，像是重新活过来一样，目光灼热地看向她。
372和他对视，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杀了我。”
371微微张嘴，开口道。
372愣住了。
一同愣住的还有370。
“求求你……杀了我。”
371的声音带着浓浓的哭腔，似乎终于忍受不住了。
“我……我不想为人类做什么贡献，我只想回到爸爸妈妈身边……爸爸妈妈不可能不要我的。”371哭着，向她恳求，“我不想再做手术了……我不想把我的器官给那些不认识的人……求求你，杀了我吧。”
看着溢满水光的蓝眼睛，女孩有些恍惚。
她刚来时，这双好看的眼睛，似乎并不像现在这样破碎。
“求求你了……”371没有听到她的回答，明显急了很多，但因为顾忌着，害怕那些研究员发现，只能压着嗓子，颤抖着扯着她的衣服恳求。
“我不想死在手术台上，也不想把我的器官给任何人……如果有选择，我想死在你们手里……求求你了……”
戴维哭泣着，哽咽着，央求着。
女孩神色恍惚，呆呆看着他，似乎一时间无法消化他给出的消息。
望着这双不知何时破碎的眼睛，恍惚间，与记忆中的那双明亮的眼睛相差甚远。
“好。”
372听到自己这么回答道。
“我试试。”
女孩说着，捏住了他的脖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