洁白的病房中，断断续续响着仪器的滴滴声。
林光耀的眼皮动了动，十分沉重，但是一股强大的念头却推着他不断上升。
白光慢慢汇聚，越来越广，他的眼睛也缓缓睁开。
“醒啦。”江兰英抚着林光耀的额头，坐在病床的一边，脸上满是温柔的笑。
“爸，睡得香吗？”病床另一边，林辉也在淡淡的笑着。
林光耀缓缓转头看了看林辉，又看了看江兰英。
王忆雪蹲在林辉身边，笑的犹如晚霞一般灿烂。
林光耀的嘴角也浮起一抹微笑：“原来是个梦啊，我说天怎么亮了，原来是小雪在冲我笑呢。”
三个人一起笑出了声。
“你爸啊。”江兰英笑着摇摇头：“这辈子都没跟我说过这么甜蜜的话，看到儿媳妇儿，这小嘴跟抹了蜜似的。”
林光耀嘿嘿笑道：“老王的女儿长得和她妈可真是像啊，这眼睛，这鼻子，但是额头和老王一模一样，真好啊....”
林光耀又扭头看向江兰英，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但在我心里，你永远是最漂亮的，谁都比不过你。”
“必须的。”王忆雪跟着说道：“我要是到了妈这个岁数还能这么漂亮，这辈子都值了！”
江兰英笑着戳了一下她的额头，随即瞪了一眼林光耀：“算你眼睛没瞎，这辈子你捡到宝了知道吗。”
林光耀想要点头，但是脖子却是一点力气也没有：“那是，那是，这辈子能遇到你，还给我生了三个孩子，真的太值了，没往来人世走这一遭。要是没遇见你呀，我这辈子人生除了黑，就是灰。”
林光耀看着天花板：“刚刚做了个梦，我的老战友们都在等着我呢。他们跟我聊了很多很多，我也告诉他们现在咱们国家有多好，咱们军队有多强大，再也没有人敢欺负我们了，咱们这些种田出身的，都能挺起腰杆站起来了。他们可高兴了，可高兴了.....”
林光耀笑着握住江兰英的手：“兰英，要是没遇见你啊，我这辈子恐怕每天都在做这样的梦。我的那帮战友离开之后，其实我的魂差点就跟他们一起走了，剩下这具身体，也只能每天没日没夜的怀念他们。”
“可是遇见了你，我又活了过来，有了这三个儿子，我感觉我有血有肉，又有奔头了。兰英，感谢你，真的特别感谢你，能陪我一辈子，体谅我，包容我。这辈子，我欠的最多的人就是你了，还不清了....”
“下辈子，我们还要在一起，我给你做牛做马，我背着你一辈子！”
江兰英的眼泪无声的落下，但脸上却还带着笑：“呸，这辈子都受够你了，下辈子我才不要遇见你呢。”
林光耀嘿嘿傻笑：“那我下辈子不做人，做条小狗，做条小猫，就陪着你。你不要我，我也跟着你！”
江兰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眼泪却是流的更快更多。
她轻轻抚摸着林光耀的额头：“还是做个人吧，你说的下辈子做牛做马，我可得好好使唤你呢。”
“诶！”林光耀用力点了点头。
王忆雪实在忍不住，别过头去，任由眼泪无声滑落。
只有林辉的脸上依旧带着笑，平静的像林光耀根本就没有生病一样。
“爸。”林辉握着林光耀的手，将他的手放在自己脸庞：“你这辈子真的太让人羡慕了，你的那帮老战友们都没能看到今天的祖国和军队有多好，也没能看到我们国家能变得这么发达，他们肯定羡慕死你了。”
“他们也没有妈这么好的媳妇儿，更没有我们这个好的儿子替你争光。爸，你这辈子活的真潇洒，真值....太帅了！”
林光耀哈哈大笑，粗糙的手掌慢慢摩挲着林辉已经有些皱纹的脸庞。
岁月不饶人，现在的他已经垂垂老矣，林辉也不再年轻。
可这一刻，林光耀的眼前，林辉还是那个对他满眼崇拜的小屁孩。
那时的林辉，还没有跟他决裂，天天斗智斗勇。
那时的林辉和现在一样，真乖，真可爱啊！
“对不起了老三，你们人生大事我没有坚持到最后。”林光耀歉意的道：“给你们丢脸了。”
“爸，你坚持到最后了。”林辉笑着道。
“啊？”林光耀微微有些诧异。
“是坚持到最后了。”江兰英跟着点头：“你坐下来之后，我们声张，徐娇娇就在附近，带着两个医生给你注射了药。你就在椅子上一直睡到婚礼结束，然后才把你带到这儿来的。”
“那....我没扫兴吧？”林光耀怔怔的问道。
“没有。”林辉微笑着将半张脸都陷入到林光耀的手掌中：“昨天婚礼进行的可好了，没有一点遗憾。爸，多亏你坚持到最后，你还是那么帅。”
林光耀轻轻吐了口气，像是放下了心中的万斤巨石一般。
但随即又问道：“那那帮老家伙没看到我的糗样吧？”
“没人看到。”林辉微笑着道：“婚礼刚结束，我们就说要赶紧送你回医院，没让他们来看你。大家都以为你好好的，应司令还说您能带兵来参加我们的婚礼，并且能坚持到最后，他非常佩服您。”
“熊司令也说，要是他到了你这样，他肯定坚持不了，老林不愧是老林！”
林光耀顿时哈哈大笑，脸上充满了得意。
虽说他已经不在乎，但那只是嘴上说说，骨子里的执念还是在的。
“亲家那边呢？不是要回门的吗？”林光耀问：“我这样.....”
“没事啦。”江兰英笑着道：“我已经和亲家那边打过招呼，他们非常理解，甚至都不想回门了。是我非劝着他们，他们才坚持了下来，老大和老二自己去了，他们晚上会回来看你的。”
林光耀放心的点了点头，自己荣耀了一辈子，最后时刻没丢脸，他是彻底的放心了。
心一旦放了下来，整个人就变得无比虚弱。
“累了，累了....我想睡一会儿。”林光耀虚弱的说道。
“睡吧，睡吧。”江兰英轻轻抚着他的额头：“多休息会儿。”
林光耀点了点头，手还在林辉的脸上摩挲：“老三啊，下辈子要是我们还能做父子的话，别吵了。”
林辉用力点了点头，眼里终于涌出了一抹红色。
林光耀闭上眼，沉沉的睡了过去。
林辉三人依旧守在床边，默默的看着他。
刚刚所说的一切，都只是安慰他，抚慰他最后的自尊心。
林光耀已经昏睡了足足五天，那天晚上，他昏迷之后就被抬走，因为现场根本就治不了他，他已经气若游丝，随时可能在婚礼上离开。
不过，江兰英确实没有声张，让婚礼顺利进行，也是不想给林光耀有任何心理负担，哪怕他不知道。
江兰英这么做，是想让他到了地下也没有任何遗憾。
事后，那些老战友们都过来探望了他，很多人都待了一整夜，甚至有待了一天一夜才渐渐离去。
但这一切，林光耀永远都不会知道，他的心中只会保留着林辉给他营造的那一份美好。
“你们出去吧。”江兰英轻轻趴在林光耀的身边，缓缓闭上眼：“我也累了，我陪着你爸，你们去休息吧。”
林辉默默点点头，牵起王忆雪的手，没有多说什么。
最后的时光，该留给这对走了大半辈子的夫妻。
推开病房门，林锐和林凡夫妻俩立马迎了上来，亲家也一直在旁边等着，集体走了过来。
徐千山和徐开来，以及王勇和陈二虎等人围了过来，走廊上挤的满满当当。
没有人说话，只是紧紧盯着林辉，期待着他给出答案。
“爸睡着了。”林辉淡淡一笑：“睡的很香，让他好好休息吧。”
众人依旧没有说话。
林锐和林凡双眼通红，因为徐娇娇说过，林光耀已经无药可治，那天他实在是太劳累，外加药物一次性注射，让他身体最后的防线彻底崩塌。
林光耀真的已经时日无多，现在只能用药物让他没有痛苦的多活一点时间，也让大家多陪伴他一点。
但能活多久，徐娇娇无法保证。
也许几天后，也许明天早上，也许下一秒，林光耀就会安静的离开。
其实按照徐娇娇的话来说，林光耀应该早就已经离开了，他的病实在是太重了。
让他坚持到现在的，并不是什么药物，是他的意志没有崩塌。
但现在......
“大家稍稍闭会儿眼，休息休息。”林辉微笑道：“别等爸醒过来，看到你们一个个黑眼圈难过。”
众人也勉强挤出一丝微笑，人群缓缓散开。
“辉哥，保重啊！”王勇和陈二虎走了上来，眼睛红红的。
虽然他们和林光耀并不熟，但他们和林辉的关系太深了，林辉的爸出事，就相当于他们的爸出事一样。
林辉拍拍他们的肩膀：“没事，没事。”
他回头看了一眼王忆雪：“我去抽根烟。”
王忆雪：“我陪你。”
林辉摇头：“我想单独站一会儿。”
王忆雪默默点头：“要是难过，就喊我。”
林辉微微一笑，朝着天台走去。
江良和王勇三人想要跟上来，但林辉头也不回的冲他们摆摆手。
三人停下，深深的看着林辉的背影。
“别打扰他了。”秦骆从后面走了过来，无奈的叹了口气：“现在，让辉哥自己安静安静吧，这样或许他能好受些。”
江良三人默默点了点头，但下一秒，集体扭头看向他：“谁他娘是你辉哥，别拉关系！”
秦骆苦涩一笑，没有反驳，眼神只是顺着林辉离去的方向。
天台，林辉默默的抽出一根将军烟叼在嘴里，整个人犹如石化一样看着远处的黑暗。
他抚平了林光耀心中最后的遗憾，也抚平了自己心中的所有执念。
他早已经和年少的自己和解，也彻底和林光耀和解。
但在他和一切和解的时候，却没时间再多陪陪林光耀了。
“啪嗒”一声，火光亮起。
林辉扭过头，火光之中，一道身影正对着他：“人生总是有些遗憾的。”
林辉微微一愣：“你怎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