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九十六章 天机泄露,那又如何?
黄石公头一次发觉张良是如此不可理喻。本以为让他被缚于秦会更快更好地磨砺他反秦的心性,哪知许多事都不按他所想的发展。
他细细摩挲手中的古卷。
前 375年,韩哀侯灭亡郑国,吞并郑国时郑康公死。郑康公子孙播迁于陈宋之地。后来,郑国宗室被悉数被韩国送上战场。
郑公将这卷书交给时年还是齐国公子的他,想以此换取郑氏在腹地之存。
可谁能想到郑公之子皆在长平之战中阵亡。但不知是否上天有意眷顾,他两个有着倾国之貌的女儿竟然在那场席卷了二十万人性命的大战中活了下来。其中一个带走了洛书。
齐国最早乃姜子牙的封地,除却燕国之外,天命之正,得国最为贵。河图从燕国手里流到齐国手中,
“难道嬴荷华是为了洛书而来的?”黄石公思索。
这一晚,许栀终于进到了这洞穴最深处。
洞穴中空,深处传来水滴坠落声,在空旷的空间里回响,更添几分诡秘。
樊哙在她前面走着,火把的火苗在幽冷的空气中摇曳,突然,他停了下来。
“沈娘子…到了。”
许栀站手中火折子微微摇晃,赫然是黄石公所言的那数丈高的石壁。
石壁前的浅水流动,冷意从水里透出,许栀没再上前,不过这点浅水对樊哙来说实在小儿科,他手中的火把照亮了面前峭壁的一块角落。
石壁上果然刻着古怪的符号,这些符号像某种早已失传的文字,在火光中若隐若现。
“可有看清写的什么?”她问。
“这个,这个嘛,”“……乌漆嘛黑的,篆字实难辨别。”
篆字?由于灭六国的时间提前了三年,到现在来算,秦篆推行至全国不到三年……她再看石壁上磨损的痕迹,也绝不是近两年称帝之后才刻有。
六国文字各不相同,尤其楚国文字与其他国家最为不同。
“你确定是秦篆?不是古楚文字?”
他看了又看,脸都挨着墙了,樊哙面露尴尬,半晌才说出一句,“这个,呃,我也不知能确认这是什么字,被李大人征召之后,我才开始认篆书,可能好多字我都认不清。”
许栀叹了口气,提了裙摆就要涉水,“唉唉,”樊哙赶忙拦住,“沈娘子,这水冷,你莫过来,你要是染了寒气,李大人恐怕又要找我麻烦……这些若是楚字,刘哥可能知道。我这就去洞口叫他。”
说着,樊哙又迅速淌了过来,许栀叫住他,但他根本不管她说了什么,让她等着他们回来。
她本来走路就不顺畅,樊哙走得快,追也追不上。
她望向那通石壁,心里七上八下。黄石公看似十分好相商,但说不准他比范增还要麻烦……她必须在刘邦之前先掌握它的解释权。
她踩下水,刹那间,透骨寒意蹿从脚底蹿了上去,她咬紧牙关,每挪动一步,河水便在脚踝处翻涌,将更多寒意灌入衣衫。
她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慌忙扶住身旁粗糙的岩石。她这一碰,机关被触发,水流忽然加快,石壁轰隆隆作响。
石壁慢慢脱落下一层墙皮。裸露出真实的墙面,墙面上潮湿的青苔沿着石缝肆意生长。
当她手中的光芒终于触及那些复杂的文字,上面是用楚国的文字写成的。
再接着仔细一看,许栀瞳孔骤缩——石壁上不止有字,还被凿出了许多的凹槽,数十卷古籍被嵌在里面。
许栀踮起脚尖,从墙上取下一卷。
这些古籍看似历经漫长岁月,却保存得极为完好,深褐色的竹简泛着温润的光泽,每一卷都用褪色的玄色丝带精心捆扎。
许栀颤抖着指尖,轻轻抚过冰凉的竹简。
在秦朝通行小篆的时代,眼前这些端庄规整的繁体汉字,分明是后世才出现的字体!
她猛地抽回手,心脏在胸腔中剧烈跳动,仿佛要冲破束缚。
石壁上的火把突然爆起一朵火花,火星溅落在竹简上,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弹开,这诡异的一幕让许栀后背渗出冷汗。
这些古籍从何而来?又为何会出现在这神秘的洞穴之中?
无数疑问在她脑海中炸开,如同惊雷,震得她几乎站立不稳。
竹简表面用朱砂工整书写着方方正正的繁体字,字迹遒劲有力,笔画间仿佛带着千年的沉淀。
火把光晕在石壁上游移,许栀指尖拂过竹简上朱砂字迹,突然被身后急促的脚步声打断。
刘邦执剑挡在樊哙身前,青铜剑脊映出她攥紧竹简的指节泛白。
“刘叔你可知石壁上的楚文所写为何?”
刘邦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眼石壁上所书的两行文字,不过是郑国故地的一则旧谈,因为当初赵国送那个公主来的时候就是走的泗水郡,那公主是赵国送来的礼物之中最具有观赏性的一样,故而搞得兴师动众,当地的贵族花了很多钱去铺路,就怕把美人给颠簸着了。刘邦啧啧一声,要是他那会没去锄地,这么个美貌的公主,他多少也要凑到最前面去瞧一瞧,望一眼车撵帘子,瞧一眼裙边也不错啊。
樊哙举起火,“大哥,这上面写的啥啊。你咋认这么久?”他笑了两声,“你是不是也不认识?”
“放屁,老子认识。”
“郑公双姝,姿容绝代……”刘邦立刻开口,不过那石壁上文绉绉两句话真是烫嘴,“嗯,妈的,说得这么复杂……就是说那老不死的郑公有两个女儿,长得美,他把这两个女儿当做郑室复国的希望,然后一个女被韩国公子纳为妾,另一个被赵国献给了楚王。作用就好比褒姒妲己,亡灭韩楚。到现在来看,郑公的计策是成功了的啊。”
刘邦粗粝的声音混着潮湿的霉味在狭小的洞穴中回荡。
许栀呼吸微微起伏,烛火将她眼底的冷意烧成两簇跳动的火苗。
她母后和她的姨母受尽磨难,在此地却轻描淡写说成亡国祸水。
刘邦弯腰拾起卷册,瞥见石壁上还有“祸国妖女”四字。
“刘叔觉得这话有理?”
“啊?”刘邦被水冷得一抖,他看许栀一直站在冷水里,身上就哆嗦,招呼着要她上来。“嘶……啥道理?”他看了一眼被许栀扔在地上的竹卷,没有一个字看得懂,他自然将它们当成了楚巫的卜辞记载,“这史书上写的东西,应该有道理。”
“这算什么史书?”她扬手将竹简摔在布满青苔的石台上,竹简与岩壁相撞发出闷响,惊起几只蛰伏的蝙蝠。
她抬首望向着石壁,嗤笑,“将亡国之祸附在女人身上,是书家落笔惯有的一套说辞么?不过是昏君的借口,奸佞的挡箭牌,懦夫的遮羞布。”
刘邦看着她,真觉得这小姑娘有几分意思。
“哈哈,是啊,这壁上的话也写得不好,乱七八糟,谁没事把别人的家事刻在石壁上!沈娘子说得不错,愚昧之人才将会为这些东西附会。”
“这话如何说?”她隔着火,隔着一池冷水,好似划开了秦与汉之间的边界,水火不同,但又一脉传承,这是种奇妙的感觉,她看着刘邦,这个只比她父皇小三岁的人,他脸上不修边幅,中年人的沧桑与玩世不恭居然同时出现在他的脸上。
那眼睛……那是双完全不同的眼睛,长目促狭,然而他的目光仿佛锋芒之中又包容无限,像是水与火的兼并,有穿透一切的魔力。
樊哙挠着络腮胡欲言又止,刘邦却突然轻笑出声,烛火在他眼角投下狭长的阴影:“姑娘这话,倒让某想起张良常说的君舟民水。”
许栀滞了一下。
刘邦拧了把自己的下摆,他不忘提醒她还有伤在腿上。“女孩子家家赶快从冷水里出来。”说着,他伸出手。
樊哙心里嘀咕,这不能吧!!他这大哥干什么都行,就是对美女走不动道…他赶紧递过了一截木棍给许栀。
刘邦没事人一样收回手,指着那石壁道,“沈娘子在秦宫见过许多娘娘。不知她们和这郑公之女比之如何?”
刘邦的脑回路的确很特别。
她刚想回答,他忽然笑道,“哈哈,管他呢。啧啧,我家娥姁是差点儿美貌,不过,别的,她还是厉害的。我出来干这刀口舔血的活儿,她就替我掌家,我和她说了,如果我不小心死了,她会把我家财扩大十倍。”
“……刘叔是这样想的吗?”
“李大人也和沈娘子说过这种话?”
许栀没回答,她在那儿想吕雉在刘邦死后的一系列手腕。史书也曾诟病。
他见她不说话,哈哈大笑,“不过,娥姁要真成了,我在地底下得高兴死。”
“行了行了,”他招呼樊哙,“快点把这些东西搬出去,指不定能给李大人解毒。”
她怪异又意外的看了眼刘邦一手举着火把,一手抱着竹简的背影。
洒脱豪义,他不做汉高祖,做一个侠客,也会快乐过完一生。
她淌了这么久的水,浑身发寒,但心情却是许久都未有过的开阔。
她身后那满墙刻画是如此渺小。
原来墨柒曾把史书写成繁体正楷,传播在至关重要的这一些人视线中。
——轮回最后一次。知培书遗长平。或赵国宗室之人拾之,待其国灭,后人伺机亡秦。
天机泄露。那又如何?
天地辽阔,一个人的际遇命运,因时而变,绝非早书其上,不可更改。
她出了洞穴,天还没亮,她看着运出来的竹卷,觉得今夜是一个值得饮酒的好日子。
? ?黄石公是秦汉时期的隐士,约出生于公元前 292年,逝世于公元前 195年,本为下邳人(今江苏睢宁古邳镇),后被道家列入神谱。以下是其生平介绍:
? 隐居下邳:秦朝末年,天下大乱,黄石公隐姓埋名于下邳,世人不知其姓名与来历,故被称为“圯上老人”“下邳神人”。
? 圯桥授书:张良刺杀秦始皇失败后,逃亡至下邳。一次,张良在圯桥之上遇到黄石公。黄石公故意将鞋子扔到桥下,让张良为其取回并穿上,以此考验张良。张良虽感惊讶,但因老人年迈而忍下怒气,照做之后,黄石公称赞其心胸,并约他五日后清晨在圯桥再次会面。前两次张良都迟到,第三次他半夜就赶到,黄石公这才满意,称其“孺子可教”,并从袖中拿出一部书传授给张良,告知他阅读此书日后能够成为帝王之师,还说十年之后会兴兵起事,十三年后张良会在济北郡与他相遇,那时谷城山下的黄石便是自己。天亮后,张良发现此书是《太公兵法》。
? 验证身份:汉高祖二年(前 205年),距黄石公与张良圯桥相遇十三年后,张良跟随汉高祖刘邦路过济北郡,果然看到谷城山下有一块黄石,便将其搬回府中,如同珍宝般供奉起来。汉吕后二年(前 186年),张良去世后,与黄石合葬于一处,以示不忘。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