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康帝哑口无言，霍英的能力他是认可的，也知道他和张岱一样，是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的人，他们不会冤枉无辜，更没有理由捏造假证。
只是这个理由太荒唐了，实在太荒唐了。
他抓起卷宗，睁着眼努力去看那些密密麻麻字，这一刻，只觉得可笑且失败。
他信了一辈子巫蛊咒术，高处不胜寒的孤独感与恐惧感让他将术士的卜算当做寄托，可当自己最信任的东西威胁到自己子孙的时候，他也愿意下狠手铲除，去用人命证实自己也是个明君，却没想到，自己那个忠厚老实的儿子比自己还狠辣糊涂。
“还有一事，中山王突然病倒，经查乃是被人下毒。”霍英拿出另一份折子：“人证已经被王府扣下，世子爷亲自审问了口供，臣又审了几次，得到的答案是一样的，王府原本的白大夫收了东宫钱财，将原在淑仪郡主府上做事的大夫胡庸引荐进王府，随后，王爷新得的两个小妾因缺少离开王府的盘缠，出府变卖首饰被东宫的人发现，许诺她们钱财助她们离开王府后，让两人答应给王爷下毒，胡庸则故意拖延时间。”
太康帝心口沉闷一痛，一时间越发觉得可悲，自相残杀的戏码终究还是轮到了自己儿子身上，他允许太子和中山王争斗，却不想他们已经到了给对方下毒的地步。
“世子爷说，若非九公子拦下王妃，又另外请了大夫来为王爷解毒，稍有耽搁，毒入肺腑后就再难医治了。”霍英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替宋沅争这个功劳。
太康帝沉默不语，看着面前的折子，却连拿起来看一看的勇气都没有了，过了许久，他才挥挥手，示意霍英退下。
他要仔细想想如何决断这些事，这两件事对他这个上了年纪的老人冲击太大了。
“皇上。”霍英不想让皇庄的案子稀里糊涂的结尾，大胆询问：“皇庄的案子，该如何处置？”
太康帝看向他，满脸疲态，连发火的力气也没有了，他知道霍英的脾性，也不狡辩，直说道：“若让百姓知道储君做出这样的荒唐事，大魏朝堂焉能安稳？”
霍英看着他，这个道理他明白，但如果放过太子，那枉死之人如何交代？
何况，太子的罪证可不止这些。
“此事，朕会决断的。”太康帝压下折子：“你且退下吧。”
言尽于此，霍英不好再问，只能退了下来。
到了晚膳时，宋沅过来陪着用膳，席间，太康帝的胃口十分不佳，他随口吃了两口便看着宋沅，她吃的很香，虽然吃相斯文但并不耽搁她把内侍夹在盘中的美食一扫而光。
“你与你的兄长们关系如何？”太康帝突然问了一句。
宋沅停下来，老实交代：“孙儿与大哥二哥的关系最为亲厚，与其他几位哥哥的关系一般。”
“若是朕让你除掉他们，你可愿意？”
宋沅一愣，放下碗筷跪下来：“不知兄长们所犯何罪，还请皇上明示。”
“怎么？朕要杀人，也需说个明白？”
“万事都要师出有名才能服众，否则只为一时发泄，只会激起民怨，而且，皇室无小事，手足相残这样的事更是会让天下百姓唾骂。”
太康帝轻叹：“你看，连你都知道的道理，有些人却不知道。”
太康帝意有所指，宋沅想起霍英来过的事，立马确定皇庄的案子和中山王中毒的案子都已经送上了太康帝的案头，太康帝现在，只怕正为如何处置此事发愁呢。
用过晚膳，太康帝让宋沅提着灯，让她陪自己走一走，交代常德等人都在后面远远跟着。
天气已经逐渐回暖，太康帝的精神却越发不济了，他抓着宋沅的胳膊，步伐迟缓，走了许久都没说话，兴许也是累的，最后在长廊上停了下来，宋沅陪着他坐下，宫灯就放在脚前，伺候的人都在远处候着。
“你先前说你父王是如何为你打算的？”太康帝已经有些糊涂的记不住事了。
“父王打算等我再大些，让我去清净地方做个小官，安安稳稳过日子。”
太康帝点点头：“做个小官也好，安稳，没这么多的算计，你年纪小，你父王也没有替你好好打算，你的人脉靠山都不如人，和人争只会吃亏，你那些哥哥虽然都被你父王压着，可他们的亲信人脉是你比不了的，你现在要么远离是非，要么依靠你大哥二哥替他们做事，他们之间必然会争得你死我活，到时候你就是最先牺牲的马前卒。”
他会和自己说这些，宋沅受宠若惊，但并没有乱了方寸，看着太康帝，胆子也大了起来：“可是孙儿也有一争的雄心，安稳的日子虽然好，但并不能自保，孙儿的身份摆在这里，就算是当缩头乌龟，也不能善终。”
太康帝笑了起来：“既如此更要仔细打算了，你父王身体康健，留给你们兄弟决断的时间就还很长，鹬蚌相争渔人得利的道理你应该明白，太早介入不一定能笑到最后，而且，你想要在朝堂上站稳脚跟，军功政绩都是必须的，这些东西你都没有，你需要慢慢积攒。”
“孙儿担心来不及，而且一旦去了偏僻之地，只怕不会再有人为孙儿说话。”
太康帝只是摇头：“朝中虽有党派之争，但一心为民的大臣可不少，若满朝都是趋炎附势之辈，大魏江山焉能安稳？只要你踏踏实实去做，自会有人为你申辩，你记着，因敬佩你而效忠你的人，可比你用利益诱惑而来的人靠谱的多，往远了说，若将来你承继大统，难不成愿意三公九卿朝堂脊梁，尽是些没有真才实学的趋炎附势之辈？”
这话击中了宋沅的心思，她沉思起来。
“万事不能操之过急，你与你大哥相比，只是少了他的那些历练，等你多见些世面多与外头的人来往，不见得比他差。”
宋沅被鼓励到了，她虽然自信自己的能力，但从未想过超过宋淳，毕竟大哥的能力摆在那里。
“等朕想想，好好给你挑一个去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