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无奈的辜负
筷子落地，与地板撞击弹起再撞击再弹起，最后横向滚动直至完全停下。
待清脆而又刺耳的声音消失，黄云海吸了口气，刚准备弯下腰收拾尴尬的局面，加贺先一步压住了他的肩膀：
“我来吧，指挥官。”
黄云海没说话。
随后一片蓝色的舰载机符纸从加贺的背后飞出，卷起地上的筷子，伸出手又从桌下的柜中取出了新的一双替换在黄云海面前。
其实按照他如今的能耐，别说这缓缓落地的筷子，哪怕激射的子弹都能轻而易举的抓住。
然而，他却全程就这样默默的看着，眼神发愣，心中感叹：
又是这种难搞的事儿……
沉默并没有持续多久，正当赤城还在思考着接下来该说些什么来进一步推动自己的计划，黄云海慢慢往后一躺，瘫在椅子上，仰头看着天花板，露出一副早死晚死都得死的样子：
“趁着现在没有外人，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吧。”
嗯？这就已经被看出来了吗？有点意外啊。
赤城先是有些错愕，随后便露出正中下怀的笑容：
“指挥官，我想说的其实也不什么很过分的……啊，不对，应该说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真的。”
“嗯哼，继续说。”
“而且，指挥官想必也很担心姐姐，还有小天城的身体吧？之前多亏了那封信，她们比起以前的确好了不少，精神了，气色也红润了，甚至可以说是一下子就好起来了，但是小天城的身体还是稍微差了些，咳嗽一直没有好转，最近还失眠了，之前我们一直都没有发现，她不想我们担心，所以不告诉别人，后来还是小赤城不小心发现后偷偷告诉我们的……”
“嗯，我知道了，你接着说。”
“重樱的大家都很想你，最近这几年里，重樱的大家都很辛苦，只是天城姐一直都和我说，不能在指挥官面前自以为是的说这些微不足道的事情……”
自以为是？微不足道？
简简单单的两个成语，却像是两记凌厉的巴掌结结实实的扇在他脸上，原本懒散的眼神顿时变得清澈无比，坐姿逐渐端正，两只手整齐的放在桌面，一副老实巴交的样子。
“请说，我在听。”
请？赤城忍不住挑了挑眉毛，着实没想到这样的话居然能有这么大的杀伤力？
难怪姐姐三令五申不准自己借机邀功，看来姐姐一点都没猜错，如今的指挥官对舰娘的愧疚和亏欠感已经到达了前所未有的高峰。
不管是哪位舰娘，只要装装可怜又或者露出委屈的样子，就足够让其方寸大乱，更别提重樱这样实实在在的操劳过，付出过的特殊存在。
一想到这里，刚刚才平复眉毛的劲儿还没缓过来，逐渐翘起的嘴角又差点让自己原形毕露。
微微转过头，避开了指挥官的视线，桌下的拳头捏了又捏，压抑不住的笑容，饶是一直在其身边的加贺看着都有些发怵，心里默默为指挥官捏了把汗。
稍微整理了一下表情，赤城回过头，露出一副为难的表情：
“可是姐姐那边……”
黄云海抬眼看了看赤城，有点无语，你这个狐狸精，良心真是大大的坏，大大的狡猾，你的天城姐就那么神圣不可侵犯吗？就算是在背地里也都不敢说半句可能让她不高兴的话？
还有你是不是搞忘了，她只是你姐姐，而我可是你指挥官外加老公啊，怎么没见你那么尊重我？
可又有什么办法呢？
作为指挥官的也只能老实接招：
“天城那边，如果她问起的话，你就说是我逼你说的，我命令你说的，对吧？反正我是指挥官，她也得听我的话，你说是不是？”
‘逼’和‘命令’这三个字，黄云海加重了语气，其意不言而喻，然而赤城却装作没听出来一样，只是双手合十露出微笑：
“啊啦，啊啦，既然指挥官都这么说了……”
接下来的几分钟里，黄云海也总算是听到了一直不敢听，但更不敢不听的话。
从第一句话，就能听得出来，赤城是真的很爱很爱天城，而赤城所说的那些话，也确确实实是一些微不足道的日常小事。
其实，像是天城之前做的那些令人啧啧称奇的事迹，早就在别人口中听了好几遍了，就算赤城再说，他也能有点心理准备。
然而，正所谓平平淡淡才是真，这些微不足道的话，却让黄云海听的入神了。
赤城说：
“姐姐她啊，之前第一次病倒的时候真是把我们吓死了，刚刚都好好的，突然就咳血，然后昏迷，明石都束手无策了，只说姐姐舰装的问题只有指挥官你才能治好，我和加贺从白天直到晚上都守在床边，着急到不知道怎么办的时候，姐姐她突然就醒了，醒来的第一句话就问：主上回来了吗？没有，然后又昏倒了过去，接连好几天都这样：突然醒了，回来了吗？还是没有，继续晕倒，一点拖泥带水都没有，一句多余的话也不说，就好像只有这一件事能让她坚持醒过来一样，都没考虑过我们这些当妹妹的，每天在床边提心吊胆的，生怕她哪天醒不过来了，唉……指挥官，你说姐姐在这件事上是不是有一点点过分？”
“啊？这……嗯……是有点点过分了。”
“后来过了两周左右，姐姐才慢慢缓了过来，没有继续昏迷了，明石一眼就看出来是姐姐舰装里面的燃油耗尽了，舰装彻底丧失性能，才让姐姐醒过来了，以后如果想要避免之前昏迷的话，姐姐就不能重新补给，也就再也不能使用舰装了。”
“这种事对于许多舰娘来说，都是挺难接受的，舰娘没了舰装，不能驰骋大海，就像是鸟儿没了翅膀，无法翱翔蓝天，反正我肯定是没法接受那样的事实，不能放出舰载机，不能展开舰装什么的……呵呵，也就只有姐姐觉得无所谓了吧？说着什么，反正主上不在，舰装用不了也没什么……怎么可能没什么啊？姐姐她啊……”
“没了舰装，只靠寻常人一般的身体，姐姐做不了和舰娘相关的事情，但她又不想无所事事，明明休息休息也不会有人多说什么，但是她就是想要为港区做些什么，哪怕自己甚至连舰装都用不了了……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姐姐就想着做些普通人可以做的事情了。”
“姐姐在重樱炒股的事情，指挥官应该是听说过了吧？”
“嗯，当然听说过，不过这恐怕不是什么普通人就能做的事情吧？我听说重樱股市都快崩溃了……”
说到这里，黄云海心里突然好奇天城到底在重樱股市捞了多少钱才能导致股市崩溃，不是说贪财，只是单纯的好奇，可如果自己主动问的话，又怕别人觉得自己贪财，所以也没敢问。
“呵呵，说的也是啊，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呢。”
赤城的脸上露出了骄傲的神色。
“可真要对于姐姐来说，也只能算是稍微复杂一点的事情吧？毕竟，她也就来来回回，去市场考察了几次，然后参与了几次金融会议之后，就开始着手准备了，大部分流程我和加贺都是陪着一起去的，也就是向重樱政府申请金融许可的时候费了点力气，其他时候都只是很简单的购买和卖出而已。”
“炒股嘛，基本的操作自然是购买和卖出，但真正难的买什么股？买多少？卖多少？什么时候买？什么时候卖？天城她能在这么短时间里掌握股市规律，那可是相当可怕的能力。”
“哦？指挥官也懂这些？怪不得姐姐总说凭借她的那点微末能力，也只能略微看到你的背影而已。”
黄云海连忙摆手，不胜惶恐：
“这就过了……我可没她那么厉害，略懂略懂。”
“指挥官现在这么谦虚了？”
“我好像一直都挺谦虚的吧？”
“嗯？九折水瓶？你什么档次？有什么资格和我打？给我跪下！……难道这些话不是指挥官你说的吗？特别是最后一个跪下，指挥官每次都说的很有气势呢，加贺有时候战斗的兴奋了也会对塞壬大喊跪下呢。”
我滴妈。
听到这些，黄云海顿时尴尬的头皮发麻，右手不由自主的挠头，加贺直接转过身探出身子趴在窗边的栏杆上，与其面对屋内尴尬，不如面对着窗外的冷冷寒风。
赶紧转移话题，必须转移话题，黄云海此时也顾不得会不会被人说贪财了：
“哦，是吗？这样啊？另外，话说，你天城姐手上现在有多少钱了？我有点好奇。”
“指挥官可不要这样说，天城姐是大家的天城姐，更是指挥官你的天城大老婆。”
有点无语，怎么你们都很执着大老婆，这事儿就一定要当最大吗？
“至于目前到底有多少钱，这个问题，或许姐姐都说不清楚吧？当然，具体的流动现金数额还是有的，只不过还有些不动产和债券、股份，以及和重樱政府签订的分成协议和囤积的黄金和名下的油田矿场等等，诸如此类不能短时变现的资产，的确不好估值，不过既然指挥官都问了，那我到时候和姐姐说一声，想必指挥官的命令，姐姐无论如何也会给指挥官一个具体数额的吧？就是要稍微等一段时间了。”
诶？不是就炒股吗？怎么越说东西越多了？黄金？油田？矿场？债券？
黄云海突然觉得自己档次有点低了，一点金融理念都没有，问多少钱也太低级了，早知道问有多少资产就好了。
“嗯，很厉害，没想到你们涉及面还挺广的，不动产、矿产和能源方面都有……”
“呵呵，都是姐姐的意思，不动产还是最近姐姐开始有兴趣的，除了京都，前阵子姐姐还专门让我和加贺去了一个叫做秋叶原的地方，购置了不少的地产。”
秋叶原？我没听错吧？是那个动漫发源地的秋叶原吧？有这么巧？难道说这就是所谓的未卜先知？
战术咳嗽了一下，黄云海接着说到：
“不动产的话，这家连锁酒店也是你们的手笔吧？真厉害啊，不过，业务做的那么广，平时的话，会不会很累呢？”
“这个……算是有一点吧？不过好在我们人数不少，就算同时奔波各地也能应付的过来，只是辛苦了姐姐，很多事情我们帮不上忙，她要考虑的事情实在太多了。”
“果然，嗯……其实我觉得，钱这种东西，够用其实就差不多了吧？你看，挣钱原本的意义就是提升生活质量的，如果因为挣钱搞得疲于奔命心力交瘁的话，这不就本末倒置了吗？再说了，以我们港区的实力，打打塞壬，接接委托，清清海域，再和那些航运公司签订护航合同的话，这些收益，其实也足够大家过上很好的生活了。”
赤城点了点头，眼神多了一些深意，仿佛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
“指挥官这么说，当然是对的，但是指挥官也应该知道什么叫做资本的力量吧？”
“资本的力量？难道说……”
黄云海的神色也有些难看起来，资本的力量，作为现代人，他也知道这其中的含义，只是他从来没想过舰娘也会受资本胁迫。
“别担心指挥官，我们港区实力强大，资本想动我们也得考虑周全才行，况且有碧蓝海事局的存在，他们也不敢对舰娘出手。”
“只不过，指挥官就不一样了，从港区出来那么多年，我们也接触到了许多其他港区和指挥官，也曾见到过许多指挥官为了自家的港区能够迁移到更加轻松的海域，或者为了让舰娘过上更好的更方便的生活，而不得不低头无奈妥协的样子。”
为了舰娘而妥协，在黄云海看来，只要不触及到底线，其实也并不是不能接受，生活本就伴随着许许多多的妥协和勉强，只要是人就无法避免，哪怕是指挥官。
“如果只是请对方吃个饭，或者说几句好话，只要不超出底线的话，其实也没那么……”
黄云海话还没有说完，赤城便立马暴躁了起来，当着黄云海的面猛拍桌子：
“不行！绝对不行！那些低等蛆虫有什么资格在指挥官面前高高在上？还请他们吃饭？说几句好话？那样的话，我宁可直接杀了他们，然后和人类开战！指挥官，天城姐之所以日夜操劳，我和加贺之所以四处奔波，大家之所以那么努力的配合，为的就是让指挥官永远不会向任何人低头妥协！这是我们作为舰娘的底线！”
赤城神情激动，一旁的加贺此时也转过身来，满脸的赞同和肃穆，仿佛真有那样的人出现在面前，她就会毫不犹豫的上前一掌拍死。
这种场景，黄云海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感叹舰娘果然全都是潜在的偏执狂，自家的狐狸精们尤其严重，毕竟，正常舰娘谁会动不动开口要和人类宣战？
舰娘本就和人类有着天然的亲近感，再加上多数舰娘所能接触到的人类都是指挥官、候补指挥官或者是和海事局工作人员这样性格品格过关的优质人群。
指挥官会保护舰娘使其不接触到人性的晦暗，海事局会维护舰娘使其永远不会受到人类迫害，而宪兵队则是帮助舰娘铲除危险的隐患，在三者保护下，寻常舰娘总是天真纯洁的，她们对所有人类都抱有好感，历史上，舰娘为了保护人类而放弃逃跑的机会和塞壬血战到底的情况也不在少数。
可自家的舰娘看来已经完成了某种转化了，追其根源，还是因为自己这个指挥官缺席的那几年，让她们直面了人类种种隐晦面，让她们已经不再单纯，变得极端，不再天然的亲近人类，变得不屑，甚至是敌视。
感叹啊，这本是自己这个指挥官应该避免的事情，其实无论帮助舰娘挡住人类的恶意，又或者为了舰娘的安全和生活所不得不经受的妥协，这些都是一位称职的指挥官本职工作。
然而，自己却一样都做不到了。
前者的缺席属于意外，不可控也就算了，没想到后者，居然是舰娘主动帮自己提前根除了。
天城啊，天城，你真是一点点苦都不想让我吃吗？
好吧，不敢见你的理由又多了一个。
“好了好了，不说这些不高兴的了，说些别的吧。”
“什么别的？哦，对，我还有些没说……嗯……”
或许是刚刚的暴怒打乱了思绪，赤城一时间有些忘了自己还要说些什么了，就这么愣住，直到加贺轻声提醒：
“姐姐，报告……”
这下轮到黄云海愣住了，质疑质问的目光顿时向着加贺狂轰滥炸而去：
嗯？怎么个事儿？你两之前还背过书是吧？有剧本有流程的是吧？杀猪盘是吧？就等着我这头待宰的猪往里头跳是吧？
见指挥官察觉了端倪，赤城神色稍显尴尬：
“那个，指挥官？你……”
黄云海从加贺身上收回视线，浅浅的吸了口气：
“没事，你继续说吧。”
“那……指挥官，有件事我们还真是必须要告知你一下，指挥官应该知道，被任命为秘书舰的舰娘，除了每日帮助指挥官处理事务之外，有一项无足轻重的事务，那就是撰写每日报告，总结今日的事务、战果和决断，虽然这是大家私下商定的，也没有直接告知给指挥官，指挥官也可能从以前开始就没看过，但今天，我希望……不，我请求您，请求您，一定要拿出哪怕一个小时也好，又或者几分钟也好，好好看看这几年的报告！”
“自从指挥官消失，港区里的秘书舰和秘书组就已经名存实亡了，那些从来没被指挥官看过的报告，也都被大家忘记了，可天城姐她从来都没有忘！这五年多，天城姐每天晚上，无论刮风下雨，严寒酷暑，她都没忘！就连她因为昏迷而无法写的报告，也在后面的几天里一份一份的补了回来，直到现在，都快要两千份了……”
“我之前也劝过她，我说，姐姐，现在还写这个已经没有意义了，指挥官以前就没有看过，现在更是不在了，再怎么写也没有意义的。但是姐姐却说，就是主上不在了所以要写，以前港区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是主上在一手安排，他之所以没看是因为他都知道，可现在呢，主上不在了，他不知道港区里发生了什么，但他一定会回来的，回来的时候，就需要这些报告了。”
说到这里的时候，赤城的声音变得有些哽咽，眼里闪烁着泪花，与刚才的暴怒，之间也不过一两分钟，变幻的的确有些快了。
喜怒哀乐无常矣，仿若台上曲中戏。
然而，黄云海却一点没觉得她是在演戏，她只是在心疼自己的姐姐，那个努力却得不到回报，命途多舛的姐姐，赤城对天城的深爱，或许真的远超自己这个不负责任的指挥官。
每到这种时候，感动之余，黄云海却总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像狮姐说的那样，他或许真的有些笨拙了，不会说温柔细语的宽慰话，不会说八面玲珑的场面话，只是不断的重复着：
“我知道了，我会看的，我会看的，放心，我一定会看的……”
听到指挥官的承诺，赤城露出了笑容，笑着抹掉了眼泪，笑着给指挥官倒上了热茶。
“嗯，谢谢指挥官，谢谢指挥官，那我们等吃完饭，指挥官就跟我回去吧，天城姐最近每天都在港口等着你回来，一直会等到晚上九点多呢，如果我们快些的话，应该可以 赶上，而且说起来，今天还是重樱的冬日祭呢，之前过的时候，指挥官你不在，一点气氛都没有，今天可算好了，指挥官回来了，大家终于可以过个高高兴兴的冬日祭了！”
听到这话，加贺不由得抖了抖，姐姐，这句话好像不是说好的内容吧？你怎么就想到拿冬日祭来即兴发挥呢？我刚刚才和指挥官说我们不过重樱节日啊。
加贺抿了抿嘴唇，偷偷向黄云海看了去，可黄云海却只是笑着点头，答应了赤城。
呵呵，早知道赤城加贺两个人不怀好意，如今图穷匕见，就算赤城说了假话，黄云海却连一点抗拒的念头都没有半分了，他现在唯一担心的是赫敏和埃吉尔她们，特别是埃吉尔，想起自己和她的约定，就有些头疼，该怎么办呢。
总觉得，舰娘和舰娘之间，自己无论怎么抉择都是失败的，要么让赤城失望，要么让埃吉尔失望，这次自己选择了辜负埃吉尔，那下次又会辜负谁呢？
指挥官，这三个字，不容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