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室内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空气净化器低沉的嗡鸣。
最终，雷恩先开了口，指向那箱子：“这东西，你打算怎么处理？”
玛丽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嘴角勾起一抹精明的弧度：“烫手山芋，当然是尽快变现。
过几天，等风声没那么紧了，我带你去个地方把它们出手。”
她顿了顿，看向雷恩，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肯定，“这次能得手，你居功至伟。
规矩我懂，出手之后，你拿六成。”
这个分成比例相当优厚，几乎超出了临时搭档的惯例。
然而，雷恩却摇了摇头，平静地说：“五成就行。”
玛丽挑了挑眉，有些意外：“哦？嫌多？”
她碧绿的眸子带着探究的意味。
“不，”
雷恩迎上她的目光，语气平淡却坚定，“合作讲究公平。
你提供了情报、路线和最后的销赃渠道，我负责执行和掩护，五成很合理。
况且…”
他顿了顿，意有所指地环顾了一下这间充斥着各色禁忌收藏品的密室，“我希望这是长期合作的开端，而不是一锤子买卖。”
玛丽闻言，脸上的惊讶渐渐化为一丝了然的微笑。
她没有再坚持，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好，那就五五开。
看来我这次的‘运气’，确实不错。”
接下来的几天，两人就藏身在这间隐秘的密室里。
玛丽需要时间恢复过度消耗的精神和体力，而雷恩则利用这段时间，进一步巩固《无名决》的修为，同时小心翼翼地研究那柄动力剑，尽量避免激发过于显眼的灵能波动。
密室里有充足的能量棒和合成食物储备，虽然味道不敢恭维，但足以维持生存。
期间，两人交流不多，但一种基于共同经历和相互认可的微妙默契，正在悄然形成。
几天后，确认外界的搜索力度似乎有所减弱，玛丽决定动身。
她熟练地伪装了入口，带着雷恩，再次潜入钢铁坟场错综复杂的脉络之中。
这一次，他们没有前往火拼的废墟，而是向着巢都下层更深处，那片被官方秩序遗忘的阴影之地进发。
经过漫长而谨慎的跋涉，穿过弥漫着刺鼻烟雾的工业管道区，绕过由生锈金属板和废弃板材拼凑而成的贫民窟，他们最终抵达了目的地——一个位于巨大废弃排水管道枢纽处的黑市。
这里的景象光怪陆离，喧闹而混乱。
巨大的管道壁成了天然的摊位和遮阳棚，上面布满了粗糙的焊接痕迹和斑驳的涂鸦。
空气中混杂着机油、劣质燃料、烤虫子肉的焦香、汗臭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各种族裔的身影穿梭其间：用破布袍子裹住全身、只露出一双警惕眼睛的人类巢都居民；身体部分改造、闪烁着义眼红光的机械神教低阶技工；甚至能看到几个身形矮壮、皮肤粗糙的欧格林笨拙地挤过人群；还有一些躲在阴影里、兜帽下偶尔闪过非人光泽的异形。
叫卖声、讨价还价声、粗鲁的咒骂声以及某些角落传来的金属撞击声和能量武器轻微的充能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首属于法外之地的独特交响曲。
荧光棒、摇晃的瓦斯灯和某些摊位上自行发电的霓虹招牌提供着不稳定照明，在弥漫的蒸汽和烟雾中折射出迷离的光晕。
玛丽对这里显然轻车熟路，她带着雷恩在拥挤的人流和杂乱的摊位间灵活地穿行，避开那些明显不怀好意的目光和潜在的黑手。
他们七拐八绕，最终停在了一个极其不起眼的角落。
这里有一个用废弃舰船舱门改造的店铺入口，门上没有任何标识，只挂着一个用粗糙焊接技术拼出的、歪歪扭扭的兽人语符号，旁边还有一个几乎磨平的人类通用语“交易”字样。
玛丽毫不客气地推门而入，门上的铃铛（一个用子弹壳做的）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店内空间逼仄，几乎被各种奇形怪状的“商品”淹没：从生锈的武器零件、拆解到一半的伺服颅骨，到一些散发着怪异气味的瓶罐、不知名生物的骨骼标本，甚至还有几块闪烁着不稳定能量的晶体胡乱地堆在一起。
“老乔！我给你带好东西来了！”
玛丽一进门就毫不见外地喊道，声音在堆满杂物的空间里回荡。
店铺深处，一堆由废弃轮胎和金属零件堆积成的小山里，一个高大的、绿色的身影缓缓抬起了头。
粗糙的皮肤，强健的体魄，标志性的下颚獠牙，无疑表明这是一个绿皮兽人。
但与寻常兽人那狂躁、好战、满脑子“wAAAGh！”的模样截然不同，这个被称为老乔的兽人，眼神显得异常平和，甚至带着一种历经世事的沧桑感。
他绿色的额头上刻着几道深深的皱纹，几缕粗硬的、已经花白的头发从头顶稀疏地长出，梳成了一个勉强算是整齐的小辫。
他穿着一件不合身的、油污斑斑的皮质工作围裙，手里还拿着一个小巧的、与他的大手极不相称的精密度量工具。
“别喊了，小玛丽，”
老乔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兽人特有的喉音，但语调却相当平稳，“你的东西，十有八九都是麻烦。
我可不敢随便收。”
一旁的雷恩心中剧震。
一个绿皮！
一个会思考、会做生意、神态平和甚至带着一丝和蔼的绿皮！
这完全颠覆了他对兽人种族那“没脑子”、“只知破坏”的固有印象。
他愣在原地，几乎无法将眼前这个看起来像是个老工匠的绿色身影，与战场上那些咆哮的野蛮怪物联系起来。
老乔注意到了雷恩这个生面孔，他那双小而锐利的眼睛在雷恩身上停留了片刻，随后向玛丽投去一个询问的眼色。
玛丽哈哈一笑，显得与老乔极为熟稔，她走上前，很是自然地搂住雷恩的肩膀，对老乔介绍道：“放一百个心，老乔！
这是雷恩，我的新伙伴，自己人。”
听到玛丽这么说，老乔眼中的审视意味消散了，他冲着雷恩微微点了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
他没有再多问什么，只是放下了手中的工具，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站起身来说：“跟我来吧。”
他那庞大的身躯在堆积如山的货物中灵活地移动，带着玛丽和雷恩走向店铺后方一条更加狭窄、昏暗的通道。
通道七扭八拐，两侧墙壁上挂着一些看不出用途的古老工具和线路板。
最终，他们进入了一个相对整洁的小房间。
这里看起来像是个工作间兼会客室，有一个坚固的金属工作台，几把椅子，甚至还有一个冒着热气的水壶。
房间隔音效果似乎很好，外界的喧嚣被完全隔绝。
“把东西拿出来吧。”
老乔关上门，直接说道，语气恢复了生意人的干脆。
玛丽也不废话，将一直提在手中的金属箱放在工作台上，输入密码，打开了箱盖。
那六支盛装着晶莹剔透、流淌着浓郁生命绿意的基因升华液的管子，在房间昏暗的光线下，自主地散发出柔和而诱人的光辉。
看到箱内的东西，尤其是感受到那液体中蕴含的磅礴而纯粹的生命能量，老乔那一直古井无波的瞳孔骤然收缩了一下。
他凑近了些，仔细端详了片刻，甚至没有用手去触碰，然后缓缓直起身，长长地吐出一口带着铁锈味的浊气。
“嘶……难怪最近下面几层，那些铁罐头（机械神教）和神神叨叨的袍子佬（奸奇信徒）像被踩了尾巴的史古格一样上蹿下跳，疯了一样在找东西……”
他摇着他那巨大的绿色头颅，语气带着一丝感慨，“原来是这玩意儿流落出来了。”
他抬起眼，目光复杂地看向玛丽，带着几分无奈，又似乎有几分钦佩：“不愧是你，小玛丽，总能搞到这种能掀起腥风血雨的大‘麻烦’。”
“少废话，老乔，”
玛丽双手抱胸，下巴微扬，“识货就行。
开个价吧，我知道你有路子消化它。”
老乔搓了搓他那长着粗硬老茧的绿色手指，沉吟道：“东西是好东西，顶级的硬通货。
但你也知道，这玩意儿太扎眼，来源不正，出手风险极大。
我得打点上下，疏通关节，还要承担被那两帮疯狗找上门的风险……一口价，两千八百万星元。”
“两千八？”
玛丽嗤笑一声，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老乔，你当我是不懂行的小屁孩吗？
这可是基因升华液！
放在任何地方都是抢破头的东西！
黑市拍卖会上，一支就能拍到八百万以上！
我这里六支，你跟我开两千八？
三千八百万，少一个子儿免谈！”
“拍卖会是拍卖会，那是洗干净了、有来历的东西！
你这来路不明的赃物能一样吗？”
老乔据理力争，语气依旧平稳，但语速快了些，“三千二，最多了！
再多我的风险就太大了！”
“三千六！
这东西的价值你比我清楚，转手到某些大人物或者秘密研究机构手里，翻一倍都不止！”
“三千三！
我的渠道也要赚钱，还要打点……”
“三千五！
底线了，老乔！
再低我就去找‘瘸腿’斯坦利了！”
“………”
老乔沉默了片刻，那双小眼睛在玛丽坚定的表情和箱子里的升华液之间来回扫视，最终，他像是下定了决心，重重地点了下头，“……成交！
三千五百万星元！
你这丫头，真是半点亏都不肯吃。”
站在一旁的雷恩，全程目睹了这场激烈的讨价还价。
那年他十八，站在这决定数千万交易的现场，看着玛丽与老乔交锋，自己却插不上一句话，只能静静地站着，如同一个无关紧要的喽啰。
雷恩和玛丽离开老乔那间堆满杂物的店铺，重新回到了黑市喧闹的通道中。
交易完成的轻松感暂时取代了先前的紧张，玛丽将一张存储着巨额星元的信用芯片小心收好，随手抛给雷恩另一张属于他的那份。
“好了，大款，”
玛丽语气轻快，用胳膊肘碰了碰雷恩，“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找个地方挥霍一下，还是有什么宏图大志要展开？”
雷恩接过芯片，指尖感受着那微凉的触感，却没有立即收起。
他沉默地走了几步，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向玛丽：“我……能不能跟着你？”
这个请求似乎有些出乎玛丽的意料。
她停下脚步，饶有兴味地转过身，碧绿的眼眸上下打量着雷恩，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哦？
跟着我？”
她向前凑近一步，带着几分戏谑压低声音，“怎么，难道……是看上我了？”
雷恩脸上瞬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他下意识地移开视线，没有直接回答。
这并非因为少女的调侃，而是因为就在昨夜，当他独自思索前路时，脑海中曾与李长生有过一段简短的对话。
“老师，”
他在心中询问，“我们接下来该如何行事？”
李长生的回应简短而明确：“跟在那个女孩身边，靠近她。”
这个指令让雷恩有些不解：“靠近她？
然后呢？
我们需要从她那里得到什么？”
短暂的沉默后，李长生的声音带着一种难以捉摸的深邃：“尽可能靠近，越近越好。
我们需要观察，需要了解她力量的本质，以及她与那位存在的联系。
这种联系……或许能为我们揭示一些重要的东西。”
正是这番对话，让雷恩做出了此刻的决定。
他收敛心神，重新迎上玛丽探究的目光，语气恢复了镇定：“你很有趣，而且……很强。
跟着你，应该能遇到更多‘有趣’的事情，学到更多东西。
这个理由足够吗？”
玛丽盯着他看了几秒，似乎想从他眼中找出更深层的意图。
最终，她轻笑一声，转过身继续向前走去，随意地挥了挥手。
“随你便吧。
不过事先说好，跟丢了可别怪我，遇到麻烦自己机灵点。”
她的声音带着一贯的随意，但其中默许的意味，雷恩听得清清楚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