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恩听到玛丽的话，心中念头电转。
风险与报酬，在这片无法无天的界域边缘，是每个呼吸都需要权衡的命题。
佣兵的血酬，走私者的暴利，乃至背叛的代价，都明码标价般在这片混沌中沉浮。
但他此刻心中那杆天平，最重要的砝码并非利益，而是潜藏于他意识深处、那份超越凡俗的意志。
他不动声色，如同在内心最隐秘的殿堂中点燃一缕思绪的香火，恭敬询问道：“先生，这活计，我们接吗？”
“接。”
李长生的回应如同古刹钟鸣，干脆利落，不带丝毫犹豫，仿佛早已预见此问，又或许这一切本就在其算计之中。
雷恩心中一定，如同船舶靠港。
有先生首肯，前路纵有刀山火海，他也敢闯上一闯。
但疑惑的藤蔓也随之悄然滋生，缠绕上他的心间：“先生，您让我接近她，救她于死灵追兵之手，如今又毫不犹豫接下她这明显风险不小的活计，究竟是为了什么？她身上……究竟有何等特别之处，值得您如此关注？”
他清晰地记得，就在数小时前，李长生那罕有的、近乎凝重的评价——关于玛丽身上那股并非灵族本质、也非死灵死寂的“至高气息”。
脑海中，仿佛自无穷遥远的星海彼岸，传来一声极轻的、带着些许莫测意味的低笑，那是李长生极少表露的情绪，如同冰封湖面下悄然游过的一尾鱼。
“此女命格奇特，因果线纠缠如星网，牵涉之深，非汝眼下所能窥测。
与她结下善缘，于你未来道途，或有意想不到之裨益。
暂且无需多问，时机未至。
你只需与她打好关系，顺势而为，静观其变即可。”
“我明白了，先生。”
雷恩压下翻涌的好奇与探究欲，将这份指令如同烙印般刻入心底。
他深吸一口气，将注意力完全转回现实。
看向那双正等待着他回应、如同翡翠般碧绿且充满野性与狡黠的眼眸，雷恩脸上努力调动肌肉，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混合着对未知风险的谨慎权衡、对丰厚报酬难以掩饰的兴趣，以及一丝年轻人特有的、试图证明自己的冲动的表情，他点了点头，声音刻意带上一点干涩：“好，这活我接了。
具体是什么内容？目标是谁？我需要知道更多。”
玛丽见他答应，脸上瞬间绽放出一个如同冲破阴霾的阳光般灿烂、却又带着几分狐狸般神秘的笑容。
她伸出食指，那指甲修剪得干净利落，带着健康的粉色，轻轻在自己唇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碧绿眼眸中流光溢彩：“具体细节嘛……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在这种地方，知道太多，反而不美，容易睡不着觉，也容易……活不长。”
她语气轻快，但话语中的警告意味却不容忽视，“你只需要记住，跟着我，看我的手势行动，手脚麻利点，别掉链子，事成之后，报酬绝对少不了你的，足够你这‘新来的’潇洒好一阵子。”
她说着，利落地站起身，随意拍了拍衣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仿佛刚才谈论的不是一场危险的行动，而是一次寻常的出游。
“今晚，午夜时分，码头区，第七号废弃仓库附近，找最暗的阴影藏着。
别迟到，过期不候。”
话音未落，她已如同融入人群的水滴，几个闪身便消失在错综复杂的通道深处。
………………
是夜，界域边缘这片空域被人造天体、泄露的能量和远处混乱街区折射的光污染共同渲染成一种病态的、仿佛淤血般的紫红色，为本就光怪陆离的钢铁丛林更添几分诡异与压抑。
缺乏统一规划和维护的公共照明系统使得大部分街道和区域陷入深沉的昏暗，只有那些挂着闪烁霓虹的酒吧、赌场，或是某些势力设立的警戒塔上投射出的惨白探照灯光柱，会如同不安的幽灵般偶尔划破黑暗，短暂地照亮某些肮脏的角落或是潜行者的身影。
雷恩凭借着《无名决》带来的远超常人的方向感和空间记忆，提前半小时就抵达了第七号废弃仓库区。
这里仿佛是宇宙巨舰的坟场，堆满了如同小山般连绵起伏的、来自不同时代、不同种族的废弃集装箱和舰船残骸。
巨大的引擎喷嘴扭曲成奇特的形状，断裂的龙骨如同史前巨兽的肋骨刺破黑暗，层层叠叠的金属结构形成了一片巨大而复杂的钢铁迷宫。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仿佛实质般的铁锈味、冷却液泄漏的甜腥味，以及某种有机物长期腐败后形成的、令人作呕的恶臭，几种气味混合在一起，挑战着初来者的嗅觉极限。
他如同真正的幽灵，将自身气息收敛到极致，依靠着阴影和障碍物的掩护，在钢铁巨兽的尸骸间无声穿行。
很快，就在一个被半截仿佛遭受重击而坠毁的、型号不明的炮艇机体巧妙掩盖的角落里，找到了早已等候在此的玛丽。
她显然为这次行动做了充分准备。
换上了一身近乎纯黑的、材质特殊、似乎能吸收光线的贴身衣物，完美地勾勒出她矫健而充满爆发力的身形曲线，同时也让她几乎与周围的黑暗融为一体。
脸上用深色的油彩涂抹了几道不规则的伪装条纹，进一步破坏了面部的轮廓特征。
只有那双碧绿的眼眸，在如此昏暗的环境下，依旧如同最上等的猫眼石般熠熠生辉，锐利、冷静，充满了猎食者锁定目标时的专注与耐心。
她对着雷恩无声地点了点头，打了个复杂而明确的手势，示意他保持绝对安静，然后纤细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指向不远处两个巨大仓库外壳之间，一条被废弃物半掩的、极其狭窄的缝隙。
雷恩会意，悄无声息地靠近缝隙，调整呼吸，将眼睛贴近那道缝隙。
视野穿过阻碍，落在后面那一小片因为顶部结构部分坍塌而意外形成的、相对空旷的区域内。
此时，那里正有两拨人马在无声地对峙，气氛紧张得如同拉满的弓弦。
一拨人，其身份昭然若揭——**机械神教**。
他们统一穿着象征火星的暗红色长袍，但袍角大多沾染着油污和不明污渍。
裸露在外的躯体部分，或多或少都被冰冷的机械造物所替代——闪烁着红光的义眼、嗡嗡作响的机械呼吸滤网、覆盖着金属甲壳的脊背，或是完全被精密的机械义肢取代的手臂与腿脚。
他们沉默地站立着，唯有关节伺服系统轻微的嗡鸣和体内散热风扇的低响，以及那几乎微不可闻、如同背景噪音般的二进制祈祷文吟诵，证明着他们的存在。
为首的一名技术神甫格外高大，他近一半的躯体都已机械化，一只多功能的机械臂异常粗壮，此刻正连接并牢牢掌控着一个约一米长、半米宽的密封金属箱。
那箱子表面光滑，没有任何标识，但以雷恩被《无名决》强化过的感知，能隐约察觉到其内部散发出的、被极力压抑的、稳定而强大的能量波动，仿佛是某个巨型引擎的核心，或是高度压缩的能量源。
他们纪律严明，如同上紧发条的钟表，但人数上并不占优，连同神甫在内，只有五人。
而与他们对峙的另一拨人，则散发着一种截然不同的、令人从灵魂深处感到不适的阴森气息。
他们穿着带有复杂、繁复到令人头晕目眩的几何图案的长袍，袍子的颜色似乎在不断细微地变幻，从深紫到幽蓝，仿佛活物。
脸上要么戴着刻画着扭曲笑容或哭泣表情的鸟嘴面具，要么就将面容彻底隐藏在高耸兜帽投下的深沉阴影里。
他们周身环绕着一种肉眼难以捕捉、但灵觉敏锐者能清晰感知到的、细微而持续的灵能波动，那波动并非稳定的能量场，更像是由无数窃窃私语、阴谋低笑和谎言碎片交织而成的、无形的污秽薄膜。
雷恩几乎可以肯定，这是**奸奇**——执掌诡计、变化与阴谋的邪神——其信徒特有的令人作呕的味道。
他们的人数与机械神教相仿，约四五人，但气场却更加诡谲难测，如同隐藏在迷雾中的毒蛇，你永远不知道他们下一秒会露出怎样的獠牙。
两拨人显然正在进行一场绝不能被外界知晓的非法交易。
场地的中央，那名机械神甫小心翼翼地将那个散发着能量波动的金属箱放置在地上。
而奸奇信徒的首领，一个身形高瘦、手持一柄顶端镶嵌着不规则蓝色水晶的骨杖的身影，也示意手下抬上来一个同样密封的容器。
那容器似乎由某种非金非木的暗色材料制成，表面如同有生命般缓缓流动着难以辨识的、散发着不祥意味的符文，丝丝缕缕的不稳定灵能光屑从符文的缝隙中逸散出来。
“原来打的是黑吃黑，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主意……”
雷恩瞬间洞悉了玛丽的计划。
在这种三不管地带，截胡这种双方都见不得光的交易，虽然要同时得罪机械神教和混沌信徒，风险堪称巨大，但一旦成功，收获的利益也必然惊人。
而且正因为交易双方本身就不干净，事后的追查反而会因彼此的猜忌和互相牵制而大打折扣。
就在双方的首领，几乎同时迈步上前，准备完成那最后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瞬间——
异变，在所有人预料之中却又在微妙时刻陡然爆发！
一名站在侧翼的奸奇信徒，袍袖似乎“无意间”拂过腰间一个不起眼的、如同扭曲符文般的挂饰。
一道微不可察、却带着强烈心智干扰和挑拨意味的灵能波动，如同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精准地扫过机械神教一方！
“嗡——！！！”
几乎是同时，那名高大的技术神甫机械义眼中的红光如同失控般疯狂闪烁起来，刺耳的、代表着“检测到恶意灵能入侵”、“逻辑核心受到污染”的警报声从他的发声单元中尖锐响起！
“检测到背叛协议！异端的欺骗！净化！净化！”
技术神甫那经过机械改造的喉咙里，发出了混合着金属摩擦声和电流杂音的、充满被愚弄愤怒的咆哮！
他身后那四名护教军或技术侍僧，没有丝毫犹豫，立刻举起了手中的武器——炽热的电浆枪开始充能，发出危险的嗡鸣；多管转轮机枪的枪口开始旋转，冰冷的杀意瞬间弥漫开来！
然而，奸奇信徒一方似乎对此早有预料，甚至这可能本就是他们计划的一部分！
几乎在机械神教这边警报响起的同一刹那，他们身上原本内敛的灵能如同决堤洪水般轰然爆发！
扭曲的、仿佛拥有生命的蓝色火焰凭空燃起，瞬间笼罩了场地的一部分；无数扭曲、怪诞、充满误导性的幻象——如突然出现的额外敌人、扭曲的空间结构、甚至是己方人员突然倒戈的假象——在机械神教的传感器和视觉捕捉器中疯狂闪现；尖锐的精神尖啸和混乱的耳语直接灌入在场所有非奸奇信徒的脑海，试图扰乱他们的心智和瞄准！
交易在瞬间变成了不死不休的火并！
“为了欧姆尼赛亚！”
机械神教的护教军发出狂热的战吼，电浆球拖着炽热的尾迹射出，转轮机枪喷吐出金属风暴，瞬间将两名躲闪不及的奸奇信徒连同他们所在区域的幻象一起撕碎、气化！
他们凭借精良的装备、经过改造后悍不畏死的作风以及对异端的极端仇恨，在交火初期凭借突然性和火力密度，似乎占据了一些上风。
但奸奇信徒的难缠程度远超寻常敌人。
他们的灵能攻击诡异莫测，真实的攻击往往隐藏在层层幻象之后，使得机械神教的火力大量浪费。
心智干扰虽然无法完全控制这些半机械化的战士，却足以让他们的反应慢上半拍，攻击精度大幅下降。
更重要的是，这些阴谋之主的信徒显然还准备了阴险的后手——不时有阴毒的诅咒法术从战场边缘的阴影中射出，削弱护教军的装甲，或是腐蚀他们的机械部件；地面会毫无征兆地化为粘稠的泥沼，试图困住机械神教沉重的脚步。
很快，战局开始倾斜。
一名护教军被一道从幻象中突然射出的、纯粹的蓝色灵能闪电击中，他厚重的胸甲瞬间被分解出一个大洞，内部精密的机械结构和线缆暴露出来，闪烁着危险的电火花，他踉跄几步，沉重地倒下。
另一名技术侍僧则被脚下突然燃起的蓝色火焰包裹，那火焰仿佛能灼烧灵魂，让他发出了不似人声的凄厉惨叫。
机械神教一方陷入了明显的劣势。
“就是现在！”
一直如同石像般潜伏在阴影中的玛丽，眼中猛地迸发出如同发现猎物破绽的母豹般的锐利光芒，她压低声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跟我上！目标是中间那个金属箱和那个冒着邪光的灵能容器！拿到就走，绝不恋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