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冷与热
“村里有个姑娘叫小芳
长得好看又善良
一双美丽的大眼睛
辫子粗又长……”
6月初，一首‘朴素’的民谣情歌忽然火遍大江南北，这首歌的爆火跟一档节目有关。
90年代初期，国内的很多信息传递都很慢，不论是信息，还是歌曲的传播，都是如此。
当下电台的很多流行歌曲都是去年、前年，甚至更久以前的歌。
但，今年不一样了。
5月1号，央视推出一档现象级的电视节目，它的名字叫《东方时空》。
日后的《焦点访谈》、《面对面》、《新闻调查》等等节目，都是从东方时空孵化而来。
这档节目下辖一个子栏目，它跟流行歌曲有关。
《金曲榜》每天都会播放一首流行歌曲的mtV，中唱羊城分公司将李春啵的《小芳》递送到金曲榜节目组。
然后。
《小芳》在全国范围内引起极大的共鸣。
它是典型的知青歌曲，70年代末80年代初返城的那批知青，眼下正是社会建设的主力军。
那些已经功成名就的知青们都被这首歌勾起了思绪，自己的‘小芳’还好吗？
如果细究歌词，《小芳》其实是一首渣男之歌。
轰轰烈烈的下乡，不知造就多少小芳。
那个年代知青和小芳的爱情，大多都是以悲剧收尾。
“没想到啊，这小子竟然火了。”
这天，李戒一边喝着酒，一边感慨。
“十年前他从奉天来燕京，还没考进海政歌舞团时，我就认识他。”
“他也是熬出头了。”
“什么熬出头，杰哥，他这是背叛了摇滚乐。”
杨波喝一大口啤酒，满脸不屑道。
“《小芳》唱的都是什么跟什么，还温柔美丽又善良，谢谢你给我的温柔，伴我度过那个年代。”
“呸！”
“矫揉造作，跟那些返城知青搞什么缅怀活动一样，恶心，真踏马恶心。”
看到情绪激动的杨波，李杰不紧不慢地喝了一口啤酒。
夏天到了，还是冰啤酒喝得更舒服。
李春啵他不认识，不过，最近他听不少人提过，李春啵以前也是搞乐队的。
是什么toto乐队的贝斯手。
像这样消失在历史长河中的乐队，燕京没有两百个，也有百八十个。
对于杨波的话，李杰不想参与讨论。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搞摇滚想出头，那太难了。
虽然五月初，张憷的《姐姐》也登上了《东方时空·金曲榜》，但张憷的歌，严格来说不是摇滚。
《姐姐》是一首偏民谣的歌。
所以，他的《姐姐》能上mtV，像黑豹、唐朝、崔建等人的歌，根本没有机会出现在电视台。
“好了，好了，别说这个了。”
眼见李戒和杨波快吵起来了，广智开口道。
“咱们还是说说莱曼特表演的事吧。”
“杰哥，那边的器材要自带吗？”
“不用。”
李戒摆了摆手：“那边有鼓，音箱、吉他、贝斯自带就行，后天上午，咱们先去那边练练，熟悉一下环境。”
“上午几点？”
“十点吧，太早了那边没开门。”
“oK，我没问题。”
“我也没问题。”
三言两语，众人就敲定了排练的事，然后，几人又聊起了接下来的日程。
眼下乐队出专辑，基本没有什么正规的宣传渠道，什么音乐节，基本没有。
只有一些酒吧、歌舞厅，或者大学校园内的一些活动。
魔岩唱片安排的宣传计划也是‘巡演’，摇滚乐聚集的酒吧、大学校园是主要宣传地点。
豹壕、幸福俱乐部、外交人员大酒家地下室酒吧、马克西姆西餐厅、莱曼特、公主坟酒吧、北师大、水木大学、燕京大学都是《丑奴儿》的巡演地点。
一周后。
莱曼特酒吧门口。
“你慢点，那么急干嘛？”
周讯噔了一下窦彭的手：“现在还早呢。”
“不早了，‘卡子’的表演一会就要上了。”
窦彭放慢了速度。
“我跟你说，他的那张专辑简直叼到爆炸。”
“卡子？谁啊？”
周讯一脸茫然，她勉勉强强也算半个圈内人，来到燕京追爱后，她找了一份工作。
酒吧驻唱。
驻唱的地点就是莱曼特，但她真的没听过这号人物。
“他以前是跑单帮的。”
窦彭也是圈内人，所以，他很清楚李杰的来历。
“一手吉他弹得好，不过，一直是当乐手，三月份那会，他跟魔岩签了唱片约。”
“魔岩？跟你堂哥签的一家？”
“对。”
窦彭点了点头：“我知道他，还是我堂哥推荐的，说是一张特别叼的专辑。”
“不对啊，那上次跟大壮（何永）、张憷还有你哥一块吃饭时，怎么没见他？”
“呃。”
窦彭稍微犹豫一下。
“是这样，卡子和大壮关系不是很好，来往不多，他在魔岩内部算是比较特立独行。”
“哦。”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酒吧门口。
夜幕降临，莱曼特酒吧内部三三两两的来了不少客人。
不过，莱曼特酒吧不是那种专门的摇滚乐酒吧，客人来源很复杂。
既有被表演吸引而来的乐迷、大学生、白领，也有专门过来谈事情、谈业务的经营者。
后者也是莱曼特的主要收入来源。
“要开始了？”
走进酒吧，看到‘卡子’已经开始试音，窦彭也放弃了打招呼的打算。
“嗯，看样子快了。”
“迅哥儿，今晚过来消费啊？”
这时，一个服务生笑眯眯的招呼道。
“对，来两杯龙舌兰。”
周讯十分豪爽的笑了笑，然后摸出香烟。
这年头，酒吧不禁烟，没有什么公共场合不能抽烟的规定。
“行，马上送来。”
服务生呵呵一笑。
很快。
服务生把酒送了过来，小舞台那边也响起了一阵吉他solo声。
听着这段solo，周讯跟着点头。
还挺好听的。
“我看着，天真的我自己，
出现在，没有我的故事里……”
而后，军鼓、踩镲、人声、贝斯陆续响起。
听着李杰几乎贴着话筒呼出的唱法，周讯觉得很特别。
但。
到了副歌部分，骤然而起的高音，宛如一贴兴奋剂，忽然注入她的身体里。
她整个人一个激灵。
“他明白，他明白，我给不起……”
随着那一声嘶吼，失真的吉他、劲爆的鼓点、激情的踩镲，近乎同时响起。
“卧槽。”
看着舞台上激昂的吉他手主唱，乱舞的鼓手，周讯双眼哐哐冒光。
虽然她不是特别懂乐理，但这首歌很特别。
很好听。
“卧槽！”
另一边，一个穿着西装的中年大哥在旁边大吼。
“服务员，服务员！”
“这踏马唱的什么鬼东西，吓老子一跳，赶紧的，让他们赶紧下去。”
听着这话，周讯和窦彭皆是眉头一皱。
这家伙懂个屁啊。
一点音乐细胞都没有。
看看现在谈的这段solo，踏马的多么悦耳，吉他声和鼓声交相呼应，中间还夹杂着鼓棒相击的声音。
多和谐。
最终。
李杰他们还是没有退场，唱了三首歌，例行宣传一下新专辑一周后在西单唱片行发售，他们便撤了。
接下来几天，李杰和十月婴孩的日常便是，排练、演、宣传。
什么电台推广、报纸广告、电视mtV宣传、大规模铺货，那都不存在。
那些有跨区域经营的出版社、中唱，基本都不会接《丑奴儿》的发行工作。
毕竟，现在的音像出版社都是国营。
《丑奴儿》不仅是摇滚乐专辑，歌词里还有很多‘愤世嫉俗’的元素，摇滚乐专辑又不好卖，赚不到什么钱，谁会接？
然而。
即便没有大规模的宣传，专辑首发这一天，西单音像大世界还是涌来大批的歌迷。
好几百人。
人数上百，人山人海。
国内的人又很喜欢凑热闹，看到现场那么多人，还以为是什么港台大歌星来办签售。
西单音像大世界是燕京的文化地标之一，经常有歌手过来办签售、宣传。
所以。
人越聚越多。
很多不明真相的‘吃瓜群众’排着队，排着排着，来到最前面一看是不认识的人，顿时大失所望。
一些人毫不犹豫的走了。
但。
也有一些人跟着买了专辑。
来都来了，还排了那么久的队，沉没成本太高，就这么走了，多亏啊。
从上午一直签到下午，李杰的手都快签酸了。
一旁，李戒从早笑到晚。
哈哈。
牛逼！
今天最少卖了200张cd！
一张cd80多啊，200张就是1万多块，如果再算上大几百盒盒带，一天卖了上千张专辑。
成功！
大成功！
李戒很乐观，给歌迷签售的李杰却觉得一般。
今天第一天来的大部分都是歌迷，还是呼朋唤友一块来的摇滚歌迷，第一天销量不能当做参考。
如果明天还办，能卖出200张都算不错的了。
不过。
卖的少，当一个‘冷门歌手’也有好处。
冷门歌手的专辑，盗版商都懒得盗版。
盗版那也要成本的！
磁带、cd都是工业产品，生产数量越大，单件成本越低，所以，不是那种特别火的专辑，盗版商根本不屑一顾。
就《丑奴儿》这张专辑，那些大盗版商几乎不可能盗，顶多从中抽出一两首热歌，然后跟其他热歌放在一起，组成一张‘精选集’。
这也是大多数盗版磁带、cd的常规操作。
从头至尾全部收录，连封面都复刻的盗版碟，那是知名歌手独享的待遇。
而李杰，明显没有‘知名歌手待遇’。
如此一来，等专辑口碑在摇滚歌迷圈内扩散开来，大部分歌迷只能买正版专辑。
或许单天销量不会太高，但细水长流之下，销量也很可观。
次日。
李杰和十月婴孩乐队一起踏上了南下的火车。
况且，况且，火车开了一天一夜，这才抵达申海。
虽然公司提供的内地宣传经费不高，但住酒店还是住得起的，不像李戒他们上次来申海拍摄《周末情人》。
他们当时住的是大学宿舍。
一毛钱没花。
不止他们，娄夜、马小青、贾宏声等等剧组人员全住大学宿舍。
没办法。
穷啊。
《周末情人》是娄夜自己拉来的投资，一共也就是几十万，那点钱只够租器材、买胶片、做后期。
哪有多余的钱住酒店？
抵达申海后，他们没有休息，当天就开始排练，然后开始校园行。
和燕京不太一样，申海这边没有什么专门的摇滚乐酒吧，所以，他们的主要宣传阵地是高校。
复旦、交大、同济、华东师范、上财、申海中医学院、申海大学、申海第二工业大学等十所高校，每个学校半天时间。
一圈走下来，李杰等人受到了大量大学生的追捧。
当然。
这个‘大量’也得打上双引号，即便是在思想比较前卫、先锋的大学生群体，民谣、流行音乐才是主流。
但。
校园是一个相对封闭的环境，哪怕当天没来的学生，日后也会在‘口口相传’下知道这么一个歌手。
申海行结束，李杰等人又马不停蹄地赶到羊城、鹏城。
羊城和燕京、申海又不太一样。
这座城市的酒吧文化十分浓厚，唱片行业也很发达，今年最火的三个歌手，李春啵、杨玉莹、毛拧，全是羊城推出的歌手。
毫无疑问，在流行音乐这一块，1993年的燕京被羊城吊打。
所以。
不出意外的话，李杰等人受到了‘冷遇’。
90年代初的地域观念远比后世要多的多，在当地音乐人眼里，李杰等人不是来宣传。
更像是踢馆，砸场子。
另外。
羊城这边又深受香江音乐影响，当地很多乐迷只听英文歌、粤语歌。
普通话？
还是北方来的歌手？
狗都不听！
连早已成名的崔建在羊城都不太受欢迎，更别说李杰这样一个新人。
然而。
在摇滚乐迷眼中，那又是另外一种反应。
踏马的！
这音乐太踏马带劲了！
偶像！
牛逼！
买到一张原版专辑，听完13首歌，那是如获至宝。
“艹！”
离开羊城时，经纪人李戒忍不住吐槽。
“这帮粤省佬真踏马傲！”
“哈哈。”
听到这话，李杰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
“杰哥，过十年，咱们回过头再看。”
当下羊城军团火遍全国，当地的音乐人确实挺傲气的，这很正常，再者说，燕京摇滚圈也是一个鸟样。
除我之外，谁都瞧不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