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丽！”阿依的声音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眼中满是不可思议。
“奎丽！”玉丽紧紧地瞪着阿依的眼睛，高声纠正。
阿依紧抿着嘴唇，胸脯剧烈地起伏着。终于再没有说出一句话来，起身离开。
回到正屋，拓拔濬已经沐浴完，换了新的寝衣，斜倚在枕上看书。见阿依进来时面色不佳，问道：“我听刚才厢房声音有点大，怎么？吵架了？”
阿依低着头走向梳妆台去卸妆，淡淡地回答：“没有。”
拓拔濬放下手中的书，从铜镜中仔细观察阿依的神色，又问：“玉……奎丽说什么不懂事的话惹你生气了吗？”
阿依静静地卸下钗环，仍是淡淡地重复了一句：“没有。”
拓拔濬看着镜中阿依看似平静的神色，知道她心里一定是有事，只是此刻不愿多说，便不再追问。想了想，下床趿了鞋，去桌案上拿了今天带来的木盒，走到阿依身边，换了轻松的语气，道：“先别急着卸妆，你试试这些面纱坠，看看喜不喜欢，是不是和设计的款式一样。要是有不合适的地方，明天我送去让他们修改。”
阿依双手接过木盒，垂眸颔首道：“多谢殿下的用心。殿下特地找人照着图样做的，我都喜欢，不会错。”说罢便把木盒随手放在了梳妆台的抽屉里。
拓拔濬其实已经算是皇室中难得的好脾气了。但再好的脾气，也是曾经备受皇帝宠爱的皇孙，虽然最近在朝堂上常被打压，但在自己的王府里向来都还是说一不二。只有妻妾们小心翼翼地哄他高兴，他又几时这样哄过一个女人？而且这个女人竟然视他的软言好语如无物！一时间心中一股无名火便窜了上来。他沉下脸，脱口道：“如果是……”他很想问问如果是万致远送她的礼物，她是否也会如现在这样不咸不淡地回应。好在理智及时醒来，把最伤人的后半句话拦在了喉头。他深吸了两口气，披上外衣走了出去。
他原是打算回自己的明英阁，然而出了望舒苑的门，刚走了几步，却不知为何走了回来，在葡萄架下的凉椅上静静地坐了很久。看到阿娜尔去正屋里接了阿依去浴室沐浴，又看到阿娜尔捧着阿依换洗的衣服从浴室出来。他起身走出葡萄架，朝她招了招手。阿娜尔本以为他已经走了，被他的突然出现吓了一跳。拓拔濬也不废话，直接问道：“刚才良娣在奎丽那里发生了什么事？怎么就吵起来了？”
阿娜尔迟疑着不敢开口，眼角直往浴室的方向瞥。拓拔濬声音不高但语气却是不容置疑：“我知道你是公主的陪嫁，更听你们公主的话。但你应清楚我平日都对你们公主如何，应该知道我问你这件事不是为了探听她的私隐。”
阿娜尔抿了抿嘴唇，终于还是开口，把方才阿依和玉丽的对话告诉了拓拔濬。听得他又是愤怒又是后怕。愤怒于玉丽吐孜居然敢用万致远去伤害阿依，后怕的是万一刚才自己那句话说出了口，必将会是一把利刃，就此插进阿依的心里，永远都拔不出来。
阿依沐浴完回到屋里，意外地发现拓拔濬正坐在床沿上看着她。她愣了片刻，道：“我以为殿下生气了，回去了。”
拓拔濬面无表情地问道：“既然知道我生气了，你为何不追出来？”
阿依垂眸道：“上次追过。你走太快，我穿着长裙追不上。”
拓拔濬有些哭笑不得：“追不上你就不追了？”
阿依看向拓拔濬，微微扬起下巴：“今天我并没有做错什么事。”不等拓拔濬说话，又接着说：“但殿下生气也不是没有道理。”
这下轮到拓拔濬有些意外了：“你知道我为什么生气？”
阿依有些不自然地移开了目光，似乎是有些不敢看拓拔濬。迟疑了许久，才轻声道：“谢谢殿下没有把那句话问出口。不然我可能真的会很难过。”
阿依的洞察和敏锐，让拓拔濬顿时手足无措，他慌忙站起来，两步走到阿依面前，有些语无伦次：“我……不是……对不起阿依，是我小心眼了，对不起。”这一刻，他突然觉得自己简直是个混蛋。颜华来的第一天他就为颜华的无心伤害训斥了颜华，刚才他还在为玉丽吐孜的恶语中伤而火冒三丈，可他自己都说了什么？他还天真地以为他没有说出那个名字就没有伤到阿依，原来阿依只凭他说出口的三个字就猜到了他那龌龊的嫉妒心。此刻虽然阿依的唇畔带着浅笑，安慰他说：“殿下并没有问，不用道歉。”但他知道，今天他如果不说点什么，他就将永远失去阿依。
他努力地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慌乱，重新归于冷静。他拉起阿依的手回到床边，拉着阿依坐在自己膝上，道：“除了道歉，我还有些话想跟你说。”
阿依似乎有些意外，但依然顺从地看着拓拔濬的眼睛，静静地等着他开口。
“今天是我没有控制好自己的情绪，说了不该说的话，我很抱歉。虽然没有说完，但意思已经表达出来了，伤到了你，就是我的错。我承认是我卑劣的嫉妒心在作祟。刚才在外面我认真地审视了我自己的内心，想要看清楚我到底在嫉妒什么，我想要的到底是什么。我必须想清楚这些，以后才能更好地约束自己，不再失控。现在我想把我心里的想法都告诉你。”他望着阿依的眼睛，满眼真诚，“我知道秋仁把你扮成于阗公主来与我和亲是为了帮我夺取皇位。有了你作为纽带，很多消息就更容易传递，有些事也更方便做。我也知道你愿意嫁给我，是为了替致远完成心愿。”说到万致远，他明显地感觉到阿依的手在他的手掌里轻轻地颤栗了一下。他的手掌轻轻握紧，牢牢地包裹住阿依的手，继续说：“阿依，你能来嫁给我，我很欢喜。不仅仅是因为你和秋仁会成为我重要的助力，更因为我是真的想要娶你。我不知道秋仁有没有告诉过你，早在我皇祖父驾崩之前，我就想过要娶你，甚至为了要娶你夜闯过皇宫宫禁。如果他没有说过，你可以去向他核实。但我后来放弃了这个念头，是因为我觉得你太好了，你值得一个人的全心全意。而我生在皇家，当时就已经有了两个侍妾，皇祖父还在给我物色王妃。我根本不可能做一个一心人。在这一点上，我完完全全地输给了致远，而且输得心服口服。可是后来发生了那么多事，你居然阴差阳错地成为了我的良娣，这对我来说简直就是意外之喜。而我还是和当初所说一样，有妻有妾，无法只与你一人厮守。即便我有我的身不由己，但这也的确是不争的事实。我只能尽我所能好好待你。虽然‘专宠于阗公主’是秋仁和我的计划中要做给天下人看的表象，但其实这也是我的真心所想。”
阿依目光轻垂，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映出两弯扇形的阴影，轻声道：“这些我都知道。”
“不不，你并不是都知道。”拓拔濬像是生怕被阿依打断了就再没有勇气说下去似的，急忙接着往下说道：“你在府里住了也有好些日子了，你和弥悦相熟，也见过几次王妃。我相信你能感觉到她们对我的态度。我对她们而言，不仅仅是夫君，更是主君。而对于你，阿依，如果不是因为还有要夺位这件事，我真的希望自己只是你的夫君。可是我知道，在你心里，你只是把我看作是主君，致远才是你真心想嫁的人。即使他已经不在了，但在你心里他才是你的夫君。这就是我嫉妒的根源。”说到这里，他的目光中又多了几分歉意，“阿依，对不起，我可能短时间以内做不到完全不嫉妒，这是我的问题，你不必理会。但我保证不会再让我的嫉妒心伤害到你。我知道你不会忘了致远，我也不会要求你忘了致远，你当然可以继续怀念他，在你心里永远留一个位置给他，因为我也很想他，他在我心里的地位同样是无人可以取代的。不管你信不信，即使我现在经常会嫉妒他，但如果能让他平安回来，哪怕付出的代价是你离开我，我都是愿意的。我现在破釜沉舟要夺取皇位，当然是有我自己的抱负，但我父王的仇、国公府上上下下的清白，也都是我必须要去争这个皇位的原因。但这些都与我想要娶你无关。”
阿依的眼中渐渐蓄满了泪水，最终溢出眼眶，如散落的珍珠，一滴一滴坠落在拓拔濬的手背上。拓拔濬伸手轻抚去阿依脸上的泪痕，柔声说：“不管在你心里能不能把我看做你的夫君，我都会以夫君之心待你。所谓以夫君之心待你，就是只因我对你的爱恋之心而想要对你好，想要护你周全，想要哄你开心，想要许你我能给的一切，而不是为了什么利益交换，也不是替别的什么人照顾你。”他伸出手，轻柔地将阿依的头按靠在自己肩上，“阿依，我知道你的心里有许多苦楚，这些苦楚大多来自命运的舛错，在这无常的世事面前，你我皆如飘萍，常常会觉得无可奈何。但若有哪怕一丝希望，我希望能与你并肩去和命运争一争，或者至少，能让我也可以替你分担一些苦楚。”
阿依没有再说话，他也看不到阿依的表情，只是感到有温热的液体一滴滴落在他的锁骨上，渐渐润湿了他胸前的寝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