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玉梅！”
田宏伟嘴里轻轻地念叨了一句，把这个名字记了下来，明天上班首先就找她谈谈。接着他靠向椅背，闭上双眼，思绪不由自主地再次开始发散。
不知道过了多久，听到外面传来胖女人的声音：“您找人，是找田老板吗？”
紧接着，另一个熟悉的声音回答道：“田老板？啊——对，他确实姓田。”
田宏伟一下子就听出了，这是戴为民的声音，他连忙站起身来，伸手挑起门帘儿，只见胖女人正领着戴为民朝这边走来。
“老戴！”
田宏伟没有用官方称呼叫戴厂长，一是这个场合不合适，二是私下交流叫老戴比较亲切。何况未来两人都属于周系一派，将会并肩作战，这个时候不联络感情，还等到什么时候？
至于戴为民会不会答应跟周安东见面，这个根本就不用怀疑。坐了这么多年冷板凳，都已经开始养老了，现在有机会重新掌权，还能报这么多年被某些人欺辱之仇，只要不是精神有问题的人都不可能拒绝。
而戴为民这边，听到田宏伟叫自己老戴，他也只是愣了一下，紧接着就恢复了正常。田宏伟鬼鬼祟祟的，找了这么个地方跟他见面，估摸着也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不过这也让他更加好奇了。
“你是怎么找到这地方的？”戴为民笑着进了雅间：“我比较喜欢吃牛羊肉，以前还真不知道，这边有这样一家回民饭馆。”
田宏伟先是交代胖女人尽快上菜，然后才转头回应戴为民：“我也是听别人说的，这边有一家回民饭馆味道很不错。”
戴为民拿起一张餐巾纸，轻轻擦拭着额头上的汗珠儿：“这天儿有点不正常，都晚上了，还这么热。”
“我把风扇打开。”
田宏伟伸手去够挂在一侧的壁挂风扇绳子，先是抓住其中一根用力一拉，风扇没有反应。接着他又拽住另一根绳，接连咔咔拉了两下，这回风扇总算是慢悠悠地转了起来。
不过，风扇显然是有些年头了，也不知到底是因为轴承缺乏润滑油，亦或是其他什么原因，刚一开始转动，便发出一阵嘎吱嘎吱的响声，仿佛随时都会散架一般。
不仅如此，固定风扇的膨胀螺丝似乎也出现了松动，导致风扇在转动时剧烈抖动不止。如果胆小的人见此情形，恐怕会立刻把风扇关了，别突然间掉下来，甚至扇叶飞出来把人伤了。
两人正聊着呢，胖女人把酒拿了过来：“老板，您要的御贡酒！”
“谢谢！”田宏伟笑着向胖女人点了点头表示感谢，同时把酒拿了过来，然后看向戴为民：“老戴，今儿个咱就喝江州御贡。
种特供型的，咱没门路弄不到，有流到市场的咱也买不起，我只能请你喝标准型的，口感也相当不错。只是这价格也不便宜，不过要是狠狠心、咬咬牙，买上这么一瓶来解解馋，倒也不是啥大问题。”
说着话，田宏伟熟练地拧开了瓶盖，一股浓郁的酒香顿时弥漫开来。他微微欠起身，将戴为民面前的酒杯倒满，然后才给自己倒。
一直静静地坐在那，看着田宏伟倒酒的戴为民，突然开口说道：“其实，御贡酒业旗下还有一款酒味道非常棒，丝毫不逊色于特供型。”
话音刚落，田宏伟几乎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青花瓷！”
“没错！”戴为民点点头，脸上露出一丝笑容：“今年春节，我女婿给我送来一瓶青花瓷，口感比起标准型的御贡来说，要出色好多，几乎能和特供型媲美。
如果硬要说它们之间存在什么差异的话，那大概就是特供型相对而言更为绵软，入口有一丝丝甘甜，而青花瓷则带着几分清冽。”
田宏伟很是羡慕的说道：“听你这么一说，敢情特供型的老戴你也喝过呀。我可是心心念念好久了，一直都想着弄一瓶特供型喝喝。
只是啊，特供型的御贡酒原价买不到，根本找不到货源。至于那些溢价出售的渠道，价格又高得离谱，我压根儿就买不起，我只能望酒兴叹。”
戴为民笑着说道：“我也是借了女婿的光，才能喝到，不然我这点工资，哪可能买得起。”
“老戴，你有福气啊，有个好女婿。”田宏伟由衷地感叹了一声，紧接着又兴致勃勃的说道：“周安东马上就要上任了，等他上任之后，想要尝尝这特供型的御贡，直接去找他要两瓶就是了。”
说着，田宏伟把目光投向戴为民，玩笑的接着说道：“你说，周厂长会不会小气的管我们要钱？”
戴为民心中不禁微微一动，田宏伟请他喝御贡酒，现在又提及周安东即将走马上任的事儿，着实令人感到有些耐人寻味了。
只不过，戴为民仍然没有朝着对自己有利的方向去思考，因为固有思维让他否决了对自己有利的假设。
在戴为民看来，以自己目前所处的状况而言，没有哪个领导愿意启用他，更准确的说是不敢用他。
而胡大军近段时间四处活动、串联所有干部试图架空周安东的事情，他也有耳闻。
所以，这次田宏伟主动找到他，请他喝御贡酒，还聊到了周安东，戴为民认为这是在隐晦的告诉他，不要跟周安东接触。
毕竟，自己不管怎么说也是副厂长，即便手中已无实权可言，但有些事情，瞒不过他的眼睛和耳朵。就在前几天，他还接二连三地收到来自某些人的警告，让他不要跟周安东有任何关联。
只不过，他一个坐了好几年冷板凳，没有了一点权力的副厂长，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再失去了，所以对那些人的警告，他还给了对方一个冷笑。
或许是因为看到强硬对他起不到丝毫作用，于是这些人便改变策略，决定来软的，特意安排田宏伟来找他谈。
“周安东可不是一个小气的人，几十上百亿都捐出去了，喝他两瓶酒肯定不会管你要钱的，但是啊……”
说着，戴为民停顿了一下：“周安东不小气，但免费的御贡酒，也不是谁想喝就能喝到的。”
“这话非常正确。”田宏伟点点头：“我觉得，这个免费的御贡酒，我肯定能喝到，老戴你能不能喝到，就要看你能不能把握住机会了。”
“嗯？”戴为民眼神一凝，他在田宏伟的话里感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田处长，你这话让我有点不太明白。”
这时，胖女人端着菜进来了：“两位老板，这是酱牛尾和炝拌百叶，您二位先喝着，焦溜丸子和炖牛肚很快就好。”
“我们喝酒，不急！”田宏伟笑着说了一句，看着胖女人离开，他举起酒杯：“老戴，我敬你。”
戴为民举起了酒杯，既然田宏伟不急，他这个被叫来的自然也不会急。
“叮！”
两人酒杯碰到了一起，又同时浅浅的喝了一口。
“今天中午周安东来了厂里。”田宏伟拿起一块酱牛尾，啃了一口之后才接着说道：“在我办公室，我们谈了两个多小时。”
戴为民夹了一筷子百叶，刚送到嘴边，听到田宏伟的话后，身体一僵，夹着菜的胳膊也是一顿，但只是一瞬间就恢复了正常，把百叶送到了嘴里，慢慢的咀嚼着。
与此同时，田宏伟已经风卷残云般地把一块牛尾啃得干干净净。只听得啪嗒一声，他随手将啃完的骨头扔到了桌上，拿着餐巾擦了擦手和嘴，然后抬起头来，目光直直地看向戴为民。
“周厂长要组建一个新部门，叫做监督检查办公室，专门负责对厂各部门及其工作人员进行监督检查的机构。
其主要职责，就是监督检查各部门和工作人员的行政行为是否规范，狠抓严惩工作作风等等问题。总之，就是要保证咱们厂里的各项工作都能公开透明、公平公正，而且必须合法合规。
如果发现有工作人员违反纪律或者触犯法律，那就得严肃查处，该问责的绝不手软。另外，这个部门还要对各部门的行政效能进行评估，要是发现哪里存在不足，就得及时提出改进的建议。
最后还有一点非常非常关键，它还得接受咱们厂职工的举报，对于大家反映的问题要认真调查并妥善处理。”
听到这里，正在吃东西的戴为民，咀嚼的动作停止下来，他缓缓抬起头，目光直直地看向对面坐着的田宏伟，脸上满是难以置信的神情。
“周安东把这个部门交给了你？”
“没错！”田宏伟点了点头：“监督检查办公室成立之后，会直接归属到厂纪检处下面。”
戴为民艰难地咽下口中尚未嚼碎的食物，与此同时，他的大脑开始飞速运转起来。
如果田宏伟所言属实，那就意味着他已然背离了胡大军，转而投向了周安东的阵营。
这一情况实在是出乎戴为民的意料之外，让他感到无比震惊的同时，心脏很是突然的猛烈跳动一下。
如果田宏伟不是胡大军派来警告自己的，那么此次主动找上门来，极有可能是受到了周安东的授意。
眼下又提及了这个监督检查办公室，并且还明确表示要将其置于厂纪检处的管辖之下……
想到此处，戴为民的脸色突然间涨得通红，如同煮熟的大虾。双眼也猛地瞪得浑圆，流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直勾勾地盯着田宏伟，甚至能够清晰地看见他紧握着筷子的那只手，正微微地颤抖着。
“应该就是你心里猜想的那般。”田宏伟那张原本严肃的面庞上，此刻缓缓地绽放出了一抹笑容：“周厂长约你明晚六点，在后海第一家酒吧见面，要亲自跟你谈谈。”
戴为民感觉到身体一阵麻木，呆呆地坐着一动不动。好一会儿他才有了反应，连续不断地做了好几个深呼吸，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那颗因为极度震惊而快要跳出嗓子眼儿的心稍微平复下来一些。
尽管田宏伟已然亲口证实了自己之前心中的猜想，但戴为民依旧觉得这一切来得太过突然和不可思议，以至于他甚至产生了一种恍若置身梦境般的虚幻感。
“为什么？”
戴为民嗓子有些发干，喉结一阵滚动，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原本清亮的嗓音此刻突然之间变得异常沙哑起来。
田宏伟明显地愣住了，紧接着反应过来，拿起酒杯很是悠然的喝了一口：“这个你明晚亲自问周厂长吧，我哪知道为什么。
不过，他既然能够将监督检查办公室这样至关重要的部门交给我，决定重新起用你，也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儿。
再说，周厂长的强势那是出了名的，以往发生过的那些事情就不说了。一桩桩一件件的，要是放在我们身上，恐怕这顿酒咱俩就得在奈何桥上喝了。
就说最近，印陌在江州嫖娼被抓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你应该也看到新闻了吧。你认为，这是印陌运气太差、纯属巧合地正好撞到警察手里，还是背后有人给他挖好了坑，故意让他掉进去的？”
戴为民沉默不语，只是缓缓地伸出手，握住面前的酒杯，然后将其举起送至唇边，轻轻抿了一口。
这个时候，无论田宏伟说什么，戴为民内心的波澜却始终无法平息，难以安静下来。
田宏伟也不管戴为民心里在想什么，依旧自顾自的说着：“你应当猜到了吧，印陌就是被周厂长给坑了。
你想想看，他连印陌都敢坑，丝毫不把印明升放在眼里，整个印家他都不怕，他还会在乎你身上的那点事儿吗？
更何况，你只不过是受到那件事儿的牵连而已，党内外职务都没有撤销，就是分管工作被某些人借机拿走了。
反之，如果你真有问题，在厂里养老的机会不会有。估摸着，你此时应该在监狱里蹲着呢，还能坐在这里跟我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