翡世总部大厦，顶层大会议室。
空气凝滞得如同铅块。椭圆形的会议桌旁，翡世集团所有核心高管正襟危坐，连呼吸都刻意放轻了。关翡坐在主位，面沉如水，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光滑的桌面，那笃笃的轻响，像是敲在每个人的心坎上。
梁以开的位置空着，异常刺眼。
关翡没有绕圈子，直接将合规总监的报告摘要和部分证据投影在大屏幕上。“套路赌石”、“违规引流”、“诈骗配货”……一个个触目惊心的词汇，配合着异常的数据曲线和暗访拍摄的视频片段，让在座不少了解翡翠业务的高管脸色发白。
“说说吧。”关翡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冰冷的穿透力，目光扫过分管电商、直播和翡翠业务的几位副总裁，“在我眼皮子底下，搞出这么大阵仗，各位是觉得我关翡提不动刀了，还是觉得翡世的招牌太硬，经得起这么糟蹋？”
死寂。
没人敢率先接话。谁都看得出来，关翡这次是动了真怒，而且目标明确，绝不只是处理几个小鱼小虾就能了事。
“关总，”最终还是资历最老的电商板块负责人硬着头皮开口，额角渗着细汗，“这件事我们确实有失察之责……主要是下面一些主播和运营，为了冲刺业绩，走了歪路。我们一定严肃处理涉事人员，加强平台监管……”
“失察？”关翡打断他，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王总，你是觉得我很好糊弄？这套‘配货’诈骗的流程，需要技术、物流、客服多个环节配合，是几个主播和运营就能独立完成的？没有更高层级的人默许，甚至提供便利，他们能玩得这么转？”
他猛地一拍桌子，整个会议室为之一震：“我要的不是你们推几个替罪羊出来顶锅！我要的是把所有伸进油锅里的手，一只只给我剁干净！把所有烂掉的根子，彻底挖出来！”
他站起身，双手撑在桌面上，身体前倾，目光如同鹰隼般扫视全场，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从现在起，集团成立由我直接领导的合规整顿小组，抽调财务、法务、内审、技术核心人员，拥有最高权限！所有翡翠业务线，尤其是直播和线上销售部门，无条件配合审查！”
“第一，全面下架所有涉及赌石、原石竞猜类的内容和商品链接。平台进行算法调整，屏蔽相关关键词引流。”
“第二，冻结所有涉事主播、运营及其关联账户的资金，配合调查。”
“第三，法务部跟进，证据确凿的，一律按诈骗罪报案，移送司法机关，绝不姑息！”
“第四，”关翡顿了顿，目光落在那个空位上，语气带着一丝复杂，却依旧斩钉截铁，“原翡翠业务板块负责人梁以开，暂停一切职务，接受内部审计和调查。在调查结果出来之前，翡翠板块暂由我直接管理。”
命令一条接一条，如同重锤，砸得众人心神俱颤。所有人都明白，翡世集团要迎来一场前所未有的大地震了。
凝重的空气几乎能拧出水来。关翡雷厉风行的指令和梁以开被当场停职的决断，像一块巨石投入深潭，在每位高管心中激起惊涛骇浪。会议在压抑和肃杀的气氛中结束，众人鱼贯而出，无人敢交头接耳。
关翡回到办公室，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心中的怒火与失望交织。他正准备召集整顿小组开第一次工作会议，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响了。
“进。”
门推开，进来的是去而复返的梁以开。与刚才在会议室时的慌乱和不服不同，此刻的他，脸色灰败，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羞愧，有懊悔，也有一丝认命的颓唐。他走到关翡办公桌前，没有坐下，而是深深鞠了一躬。
“二爷，”他用了当年创业时最熟悉的称呼，声音沙哑，“我错了。”
关翡抬起眼，冷冷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梁以开直起身，脸上火辣辣的，但还是硬着头皮说道：“会上的事，是我不对，我被猪油蒙了心，还想着推卸责任……我承认，下面的人搞套路赌石，我有所耳闻，但确实存了侥幸心理，觉得只是小打小闹，睁只眼闭只眼，能冲冲业绩……是我管理失职，辜负了你的信任。”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决心：“我接受停职调查的决定，也会全力配合整顿小组的工作。该清理的人，该承担的责任，我绝不推诿。只希望……看在我们这么多年兄弟的份上，能给翡翠板块，给那些没参与这事的老兄弟们，留条活路。”
关翡凝视着梁以开，锐利的目光仿佛要穿透他的内心。他能看出梁以开此刻的悔意是真实的，这番负荆请罪，至少态度是摆出来了。他心中的怒火稍缓，但警惕并未放松。
“以开，”关翡的声音依旧沉稳，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你能认识到错误，主动来认错，这很好。但光是认错不够。翡世的信誉，比金子还贵。这次的事情，必须查个水落石出，给所有人一个交代。”
他顿了顿，语气稍缓：“至于你和翡翠板块……等调查清楚再说。只要你是清白的，底子是干净的，集团不会放弃任何一块有价值的业务，也不会亏待任何一位有功的老臣。你先回去，好好配合调查。”
梁以开闻言，脸上露出一丝如释重负，又带着深深愧疚的复杂表情，点了点头：“我明白，二爷。那我先回去了。”
看着梁以开略显佝偻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关翡目光深沉。他愿意给老兄弟一个机会，但前提是，梁以开真的只是“失察”，而非更深地卷入其中。
……
梁以开心情沉重地回到自己分管业务的办公楼。停职通知已经下达，他所过之处，员工们纷纷侧目，眼神各异，有同情，有好奇，也有掩饰不住的疏远。他把自己关进办公室，疲惫地瘫坐在沙发上，脑中一片混乱。
就在这时，他手下最得力的副手，也是他一手带起来的亲信——运营部经理赵坤，鬼鬼祟祟地溜了进来，反手锁上了门。
“梁总！”赵坤脸上没有了往日的精明干练，只剩下惊慌失措，“您可算回来了！会上到底怎么回事？关总真要动真格的？”
梁以开烦躁地挥挥手：“还能怎么回事？我停职了！让你平时约束好下面的人，别搞那些歪门邪道，你们就是不听！现在好了，捅破天了！”
赵坤脸色煞白，凑近几步，压低了声音，带着哭腔：“梁总，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套路赌石……那只是小事，是下面人为了讨好我们，自己瞎搞的。关键是……关键是咱们之前为了填补上次赌石失败的窟窿，动用了……动用了集团的那笔‘专项资金’去投了‘老坑’周老板的那个境外矿股，现在……现在那个矿塌了，周老板卷钱跑路了。”
“什么？！”梁以开如同被一道惊雷劈中，猛地从沙发上弹起来，一把揪住赵坤的衣领，目眦欲裂，“你说什么？！那笔钱……那笔不能动的战略备用金？！你他妈再说一遍！”
赵坤被他勒得喘不过气，艰难地说道：“是……是的……当时您也说……也说搏一搏，单车变摩托……谁能想到……梁总，现在不是追究这个的时候，那笔钱加上利息，窟窿太大了！一旦审计查到，这……这可不是停职那么简单，这是挪用巨额资金，是要坐牢的！我们所有人都得完蛋！”
梁以开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浑身力气仿佛被瞬间抽空，松开了赵坤，踉跄着后退几步，瘫坐回沙发里，面如死灰。
他原以为只是下属胡闹，自己顶多是个管理不善的罪名，没想到，真正的灭顶之灾，竟然是他自己在更大的贪婪和侥幸心理驱使下，亲手埋下的！套路赌石与之相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赵坤看着梁以开失魂落魄的样子，眼中闪过一丝诡光，继续煽风点火：“梁总，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不能让整顿小组继续深挖下去！必须把这事儿捂住！套路赌石的事，我们可以找几个替罪羊扛下来，但资金窟窿的事，绝对不能暴露！”
梁以开猛地抬头，眼中布满血丝：“捂住？怎么捂？关翡已经起了疑心，整顿小组是他亲自挂帅！现在去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那就……想办法让关总投鼠忌器！”赵坤压低声音，如同毒蛇吐信，“梁总，您跟了关总这么多年，早期在缅北，有些事情……您手里总有点保命的东西吧？比如……一些不太合规的账本？或者……某些不方便让现在特区高层知道的关系往来？”
梁以开瞳孔骤缩，震惊地看着赵坤。他没想到，自己这个心腹，竟然敢怂恿他用这个来威胁关翡！
“你疯了？！”梁以开低吼道，“那是同归于尽！”
“梁总，我们现在已经没有退路了！”赵坤语气急切，“是等着被查出来坐牢，还是搏一把，让关总高抬贵手，给我们时间填补窟窿？只要拖过这阵风头，我们想办法把坑填上，就还有转机！”
梁以开沉默了。巨大的恐惧和侥幸心理如同两只手，紧紧攫住了他的心脏。一边是万劫不复的深渊，一边是赵坤描绘的、看似有一线生机的险路。他想起关翡刚才在办公室那冰冷而失望的眼神，想起自己可能面临的牢狱之灾，想起多年的奋斗将付诸东流……
他的内心在天人交战，理智与恐惧疯狂拉扯。
看着梁以开剧烈挣扎的表情，赵坤知道，种子已经种下。他不再多说，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办公室，留下梁以开一个人，在绝望和背叛的边缘，独自面对这个足以将他彻底撕裂的艰难抉择。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城市的灯火次第亮起，映照在梁以开扭曲而苍白的脸上。他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这一刻，他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做进退两难，什么叫做被自己亲手打造的绳索，一步步拖向深渊。而这场翡世内部的风暴，也因为这隐藏的、更大的雷，变得更加扑朔迷离，危机四伏。